在密教经典中,也有观音菩萨以“性”作为手段,来惩恶劝善的故事。如《大圣欢喜双身大自在天毘那夜迦王皈依念诵供养法》就记叙了这么一个故事:摩醯首罗大自在天王(Maheshvara)与他的妻子乌摩女拥有三千个儿子,其中一千五百个儿子以毘那夜迦王(Vinayaka)为首,常行诸恶事。而另外一千五百人则以扇那夜迦(Sena yaka)为首,常修一切善利。扇那夜迦是观音的化身,他为了调伏毘那夜迦的恶行,而与他“同生一类,成兄弟夫妇,示现相抱同体之形。”[11]在《四部毘那夜迦法》中,观音则化身为美女,来调伏毘那夜迦王,以无畏的施与来满足他无穷的欲望,然后以大慈悲心去点化,使他信奉了佛法,并成了佛教的护法神,修成了男女双身同体的“欢喜佛”。其实,密教的教理基础就是建立在“女性活力”的崇拜上的,他们把宇宙间的阴性元素视作所有生命的源泉,崇信者常常和一些合于入门的女子操行,并伴有特定的性行为仪式,认为这样可以导向拯救。这样,神的形象与作为性行为对象的女性是完全同一的。[12]如在密教的修炼方法中,有“有事部、行部、瑜伽部和无上瑜伽部”的说法,其中的无上瑜伽部被认为是密法的最高阶段,其最大的特点就是利用女性作“乐空双运”的男女双身修法,在男女交媾中去领悟性,达到以欲制欲的目的,这是一种“以染而达净”的修炼方法。
更进一步说,这种把“性”作为方便法门,以色设缘的佛教义理,是原始部族生殖崇拜的体现。在古印度人们有着强烈的生殖崇拜意识,印度古代的文献典籍、绘画雕塑以及某些建筑物的造型上,都深深地打上了生殖崇拜的烙印,那种对生殖崇拜的强烈,足令今人目瞪口呆。[13]在古印度文明中,就奉祀着一个用性创造世界生殖神湿婆,如印度是怛特罗教认为,湿婆与莎克蒂的“永恒拥抱”(交合)构成了宇宙。这样,那化倡救淫的马郎妇,就与湿婆神有些相通了。
当然,菩萨这种以色设缘的方式,与娼妓行为是不完全一样的。关于这一点,美国学者瑞高·欧努马(Reiko Ohnuma)曾指出,菩萨与妓女之间“最大的差异在于妓女被欲望所趋,而以交易的方式来施予;菩萨则是被慈悲所驾驭,而以完全慷慨的方式来给予。尽管如此,妓女与菩萨皆是必须诱惑并满足她们的顾客……事实上,在《大乘方便经》中,对菩萨透过善巧方便将‘法’传授,与妓女骗取顾客的各种方法,即已做了明显的比较。”[14]请看《大乘方便经》中对妓女、菩萨与鱼师之间所作的如下比照[15]:
人物 淫女 菩萨 鱼师
目的 为财宝 为度人 为捕鱼
行动 媚言诱他 诈许舍身 心无吝惜 乃至舍身 以食涂网 投之深渊
结果 得彼物已 驱逐令去 如其所愿 牵出欲界 既满所求 即寻牵出
菩萨为“行方便”,用所谓的“空”、“无相”、“无作”、“无我智能”等作为诱饵,来“熏修其心”,来教化众生,虽然这样会使自身陷于五欲的污泥中,但是,一旦达到目的,如其所愿,就会抽身而去,牵出欲界。从表中我们可以看出:菩萨与妓女一样,为了某种目的,不择手段,甚而可以舍身;菩萨还与鱼师一般,要制伏对方,先要诱惑对方,这也许就是观音、娼妓、渔妇能够产生关联的原因之一,那渔妇的篮子也就成了化身女性的观音以性作为方便法门的暗示。
在中土传统文化中,这个如妓女般的菩萨是不可能被接受的,于是在鱼篮观音信仰传播过程中,经历了从“纵淫”到“守贞”的转变。当马郎妇的故事留存下来时,延州女子的故事就渐渐消失了,这与唐代之后密教在中国的衰微是有联系的,而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宋代以来理学家们对“性”的强烈压抑。对人们来说,延州女子故事中那种突破传统的、明显的“性”描述,实在是太有悖常理了,因此很难广为流传。而马郎妇故事中,观音化身渔妇,惩恶劝善;渔妇为了守贞,不惜牺牲生命,这一系列行为,得到了大家的认同,于是,我们所熟知的鱼篮观音,也就是那个手提鱼篮的渔妇,开始在中土大行其道。
二
观音化身为手提鱼篮的渔妇,从高高的神坛走向了俗间,与人们的距离拉近了。各种不同的鱼篮观音形象也应运而生,以下主要以戏曲作品为例,来审视鱼篮观音形象的嬗变。
明代内府保留有《观音菩萨鱼篮记》杂剧,作者不详,现存有脉望馆抄本。该剧题目正名为:布袋和尚救众生;观音菩萨鱼篮记。剧本后附有详细的穿关,应该是当时宫内的演出本。剧中观音由正旦扮演,情节略为:释迦见洛阳府尹张无尽贪恋荣华富贵,不肯修行,于是命南海观世音、文殊、普贤、弥勒尊者去点化张无尽。观音化身为美艳的渔妇,张见之,欲娶为妻,渔妇提出下嫁条件是:要求看经、持斋、修善,张佯装同意,二人成婚。但渔妇并不顺从张无尽,张非常气恼,将她关在磨房受苦,还下令用白练勒死她,当白练自断之后,又罚她去花园受苦。文殊、普贤化为寒山、拾得,自称是渔妇的兄弟,劝说张无尽为善学道,张不悟,弥勒化为布袋和尚,请韦驮现相,张才醒悟,皈依佛法,此时,渔妇现出观音圣相,为张无尽说法。从剧中渔妇同意下嫁张家的条件,以及婚后坚决不与张无尽同床,而这一女人就是观音化身等剧情来看,杂剧的本事应是“马郎妇”的故事。只是这时的观音不再是一人单枪作战,而是和弥勒佛,文殊、普贤菩萨,韦陀护法等共同战斗,而且,他们的行动得服从释迦佛的指挥。
还有《鱼儿佛》(全名《金渔翁证果鱼儿佛》),也是一个观音化为渔妇度脱凡人的明杂剧。此剧现有《盛明杂剧》本,作者是湛然禅师,题为“古越湛然禅师原本,寓山居士重编”。湛然,号散木,自号寓山居士,浙江绍兴人。约明万历年间在世。此剧叙说会稽人金婴以捕鱼为业,妻子钟氏素好念佛,常劝丈夫不要再去打鱼,以免杀生。观音查知金婴有佛根,因此化为手提鱼篮的渔妇去金家劝道说法,临走时显出法身,金婴夫妇顶礼膜拜。可是金婴仍然没有彻底放弃捕鱼的决心,观音便让他魂游地狱,又命龙王、虾兵向金婴为鱼类索命,金婴恐惧万分,正在危急时,韦驮出现,将他救出重围,这时观音再次显身,向金婴说法,最后金婴彻底悔悟,皈依佛法。从观音劝说捕鱼人金婴皈依佛法的情节看,这则故事受到《浔阳湖海女》的影响。[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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