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头文学包括史诗、神话、故事、传说、歌谣、谚语、谜语、笑话、俗语等。数千年来,它们像缤纷灿烂的花覆盖山河大地;如同一种神奇的空气在我们的生活中无所不在,并且代代相传,口口相传,直到今天。
一个文学大国的文学,总是分为两种:一种是用文字创作、以文字传播,这种文本的文学是看得见的、确定的、个人化的。这是文人文学多采用的方式。另一种是用口头创作、以口传播,这种口头的文学是无形的、不确定的、在流传中不断改变和加工的,而且是集体性的。这是老百姓的文学方式。
口头文学是数千年来老百姓自己的精神创造。它最鲜明和最直接地表现中华民族的精神向往、人间追求、道德准则和价值取向。中国人的气质、智慧、审美、灵气、想象力和创造力,充分彰显在这种口头的文学创造中。我们的一代代先人就用这种文学方式来传承精神、表达爱憎、教育后代、传播知识、娱悦生活、抚慰心灵:农谚指导我们生产,故事教给我们做人,神话传说是节日的精神核心,史诗记录文字诞生前民族史的源头。
更别说它是无以数计的戏曲名作和小说名著的源头。
不少没有文字的少数民族的文学史都是一部纯粹的口头文学史。
由于我们历史悠久,地大物博,地域多样,民族众多,故而我们的口头文学其样式,其种类,其内涵,其风格,其数量,之大之深之多之广,无法估量。
然而,这种无形地流动在民众口头间的口头文学,本来就是生生灭灭的。在社会转型期间,很容易被忽略,从而流失。特别是当前这种从农耕文明向工业文明的“文明转型期”,前一个历史阶段的文明必定要瓦解。这之中,口头文学最易消亡。一个传说不管多么美丽,只要没人再说,转瞬即逝,而且消失得不知不觉和无影无踪。所以说,最脆弱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口头文学。
中国知识界凭着文化的敏感与责任,很早就开始了口头文学的搜集整理。中国民协的前身是成立于1950年的“中国民间文学研究会”,名称即表明口头文学一开始就是我们的学术重点。60年来大规模的口头文学调查共3次:第一次是1957年的民歌调查运动,第二次是1984年启动的“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故事、歌谣、谚语)普查编纂工作,第三次则是始自2002年的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
60年来的普查成果,有一大批填补了中国文学史、文化史的空白。如少数民族鸿篇巨制的三大史诗和众多斑斓多姿的神话作品,华北、中原与西北地区活态神话群的发现,江南和中南地区汉族民间叙事长诗的发现并记录下口头作品百余部之多,再有则是少数民族的叙事长诗与抒情长诗已发现和记录的达千余部。
60年来,中国民协调动数十万人加入这支口头文学的抢救与普查队伍中。有一份材料是上海市民间文学集成办公室的《捐赠上海档案馆资料目录》,上边说,单是上海当年投入民间口头文学的人员就达5万人。
各省、直辖市、自治区上报中国民协的口头文学普查资料乡、镇、县卷本,现在保存我们手中的共5166年本,总字数超过8.4亿字。而现今,第三次口头文学抢救还未结束,这个字数还在与日俱增。
上边说的这些材料全是第一手的,它们直接来自田野。其中1000多册是手抄本和蜡版刻印的油印本。其本身已具有珍贵的文物价值。
这是多么巨大而珍贵的文化财富、文学财富、精神财富!然而,更重要的工作摆在我们面前,就是将它数字化,建立中华民族的口头文学数据库。这一工程得到文化部和中国文联的有力支持,并且列入文化部国家资助的项目。我们要用数字化的方式将这些失不再来的文化财富可靠地保护起来。我们要给古代文明安一个现代的“家”。这个“家”必须是:严格的学术分类,科学的程序编排,完善和方便的检索方式,以利于保存、传播和使用。
有人问我它到底有多珍贵,我说将来它就是另一部《诗经》,或者说是无数部《诗经》。大家都知道,2500年前,我国历史上第一部文学作品《诗经》中最精华的部分——“国风”和“小雅”,就是当时采集的民歌。那么这个集中国口头文学之大成的数据库将有怎样的价值?我们为什么称它将是“中国民间口头文学的四库全书”?
这次将被数字化的民间口头文学,是五千年来农耕社会流传到近半个世纪前的最宝贵的口头文学遗产。它的原始性、原真性、文献性、整体性、资源性无可比拟。甚至可以说,历史上大量的传说故事、谚语、歌谣只能在这里找到。60年来,许多口头讲述它的人早已不在,连收集整理者不少也已辞世。这使我们想起半个世纪前中国民间文学普查时提出的“忠实记录,慎重整理”,那几代人就是本着这样的原则一字一句地进行收集与整理。这8亿多字里,凝聚着多少前辈文化工作者的心血?
每每面对这8亿多字,我们对那些曾经在田野大地默默劳作、不计报酬的前辈学者和文化工作者,真是心怀着深深的感激与敬意。如果没有他们的努力,今天恐怕连一半也无从得到了。我们会接过他们的工作,实现他们的愿望,将这一宗无可比拟的人类文化遗产保护好,并让这无比灿烂的口头文学流传下去。
经过长期的千头万绪的田野普查,一项不能或缺的阶段性的工作已经摆在面前,那就是对普查成果进行学术整理。一方面,是我们必须为每一项遗产建立科学和严谨的档案,这档案是一个国家必须拥有的。另一方面,遗产的保护更需要科学依据。特别是在非遗进入当今的市场化时代,如果没有经过学术认定的原真性的科学依据,没有专家指导,没有清醒的自觉,就会丧失文化的本色与个性的本质,致使非遗迷失在花花绿绿的市场中。近期我们启动的“中国古村落代表作项目”和“口头文学的数字化工程”,都是在这样的思考中展开的。
对前人的文明创造负责,对后人真正的文化传承负责,是我们这一代人文知识分子的使命。
(本文原载:《中国艺术报》2011-01-07)
文章来源:中国文学网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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