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闲情逸致的心境
自明代中期以后,基于生活的富足、安逸,“偷闲”观念开始在社会上风行起来。晚明江南的城市化、商业化相当明显,理应是社会各阶层无不忙于逐利,缺少一定的闲暇时间。事实并非如此,亦即晚明江南人的生活已如“舞蝶游蜂”一般,是“忙中之闲,闲中之忙”,由此确立了忙与闲的互动之势,进而形成江南人以闲情逸致为基调的生活模式。
闲情逸致的生活方式,归根结蒂还是要找到一种逗闷的乐子。这些逗闷的乐子,举其大者,包括谈禅说佛、蒲博之风、狎妓听曲、旅游消闲四个部分。喜禅悦是晚明江南士大夫的风尚。当时的士林名流如焦竑、冯梦祯、陈继儒辈,都好佛喜禅,有些甚至对佛学还有比较独到的研究,有著作传世。晚明江南的缙绅士大夫,同样视赌博为风流之举,并将赌博作为一种娱乐,成为他们闲适生活的一部分。更值得一提的是,在苏州、常州一带,士大夫的赌风大盛。一些士大夫致仕归家以后,开设赌坊,赌徒藉此躲避朝廷的禁令。到了万历末年,更是出现了进士“以不工赌为耻”的奇怪现象。至于赌博的方式,尤其是马吊牌兴起于江南之后,自南而北,很快风行全国各地。狎妓听曲,也是江南士大夫风流雅致生活之一。在晚明,士大夫挟妓饮宴较为盛行。至明末,一些轻薄文人甚至用科举名次来标榜妓女,称为“花榜”。所谓花榜,又称“花案”,其实就是选妓征歌。以南京为例,所评之榜或案,其说有“金陵十二钗”、“秦淮四美人”、“秦淮八艳”等。江南的文人雅士对戏曲也有特别的嗜好,家中蓄有声伎,养着一些家乐班子。如张岱家的声伎,始于万历年间其祖父张汝霖,经过祖孙三代的经营,组建了很多戏班,有“可餐班”、“武陵班”、“梯仙班”、“吴郡班”、“苏小小班”。明人好游,尤以江南人为甚。人在自然界活动,与自然融为一体,形成独特的旅游人文风俗、景观。晚明江南人文风景最著名者,张岱认为有扬州清明、西湖春、秦淮夏、虎丘秋,无不按照四时节序的变迁,形成了一些全国闻名的人文风景。
与民间闲适生活相应,在当时的江南出现了一种职业闲人群体,此即清客、帮闲。其最为典型的例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清客店的出现;二是明代的帮闲,有男女之别,亦即除了男帮闲之外,尚有女帮闲。尽管清客、帮闲遍布全国,但还是以苏州、松江二府最为集中。根据《豆棚闲话》记载,苏州唱曲之人,分为“小唱”与“清客”两类:凡出名挂招牌的,称“小唱”。不出名荡来荡去的,则称“清客”。松江有一则“十清诳”的谚语,已将清客形象刻画得颇为生动,诸如:足蹬荡口鞋,身穿绵绸直裰,却衣身很长,甚至可以盖到脚面上,直裰的袖中带着时兴的汗巾;平常手头所拿,则是圆头折扇;日常使用的饮食器皿,亦颇讲究,用的是回青的碟子、宜兴的茶壶;他们识得一些骨董,学了几句魏良辅所倡的昆曲;见了“小官”,匆忙递上自己的名帖,甚至“老兄”、“小弟”的胡乱称谓。尽管无论从穿着打扮、技艺、社交等生活样式上刻意追求时尚,以示自己之“清”,但“不出夜钱沿门跄”这一句,显然已经道出他们仍然是游手好闲之人,甚至是百姓之大蠹,难逃其“诳”的面相。
美:生活的艺术化
在追求物欲与享受之后,晚明江南的生活风尚又开始趋于艺术化。生活风尚的艺术化,在居室的美化上表现得尤为突出。那么,如何美化居室,提高自己生活的品位,无非是藏画、藏书、养金鱼、放置瓶花之类。
在晚明的江南士大夫家中,通常挂一些描绘香奁士女故事的装饰画,“以资玩好”。还有一些好古之家,凭借自己雄厚的财力,买上数十幅画册,藏于家中。等到客人上门,就悬挂于中堂,“夸以为观美”。尤其是在书画的悬挂方面,更是有了诸多的美学要求。根据文震孟的描述,堂与斋因空间不同,而有不同的挂画方式。堂尊严庄重,较为气派大度,宜挂大幅横批;斋较为小巧精致,则宜挂小景花鸟之画。
在传统的农业社会中,一般人家无书,有一些书,也不过是用作应付科举考试的书籍。然在晚明的江南,图书收藏已经成为一种时风。在晚明,一般有钱人家出现一种以藏书为风雅的习俗,尽管不免附庸风雅之嫌,但还是一种生活风尚上追求艺术化的反映。
在江南杭州,士大夫家中几乎家家都养观赏鱼作为装饰。所养之鱼为红鲫鱼,俗称“火鱼”。其品不一,如鹤顶破玉、红颊白喙、牛鬣素尾、阳背阴腹之类,都可以算是观赏鱼中的奇品,一尾就值千钱。养鱼之盆、盂,或为金,或为玉。将这些鱼盎放在客厅的几案上,有客人到来,“出相夸示,以为娱”。松江府嘉定县的游闲子弟,也开始畜养“朱鱼”用来观赏,品类奇绝,一尾可值银一两。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一些文人士大夫居室的案头,总是布置一些与四季相配的瓶花,也即在胆瓶中插时花,藉此引类连情,境趣相合。以插花为例,必须按照居家的时宜及各类花种的性情,以独具的慧心,作巧妙的安排。在生活日趋富裕、闲暇日多以后,其中的幽人开始优游玩弄,仿照古代的名笔,修剪花木,点缀盆池,弄一些盆景,作为家里的摆设。盆景将自然与艺术之美带入屋舍之中。不过一个盆景的培养,常常需要花费十多年。在生活时尚上已是如此精致,不能不令人叹为观止。
晚明江南优游、闲雅的生活,至甲申、乙酉之际,戛然而止。明清两朝鼎革,打破了江南人尤其是江南士大夫富足、宁静的生活,使他们顿时陷入困顿、动荡的境地。南京秦淮河与杭州西湖的盛衰,为他们提供了足够的感伤题材。往日的河山已经远去,往事不堪回首,怎能不让人悲痛,不让人感伤。江南旧景、旧人、旧事,不过存在于梦中,仅堪“梦寻”、“梦忆”。
作者单位: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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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博览群书》2012年04月07日 【本文责编:CFNEdi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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