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的是,对坎贝尔而言,英雄冒险过程的终结,并不是夸大英雄这个角色的。他在一场演说中提到,“我们不应该把自己和所经历的人物或力量画上等号。”印度渴求解脱的瑜伽大师,把自己化在光中而不再回到这个世界。但是意欲服务他人者,是不会如此逃避的。这个旅程的终极目标既非解脱也非极乐,而是服务他人的智慧与力量。他说:“名人与英雄的众多差别之一是,名人只为自己而活,但英雄是要解救社会。”
坎贝尔坚信人生是一场冒险。在大学导师把他局限在狭隘的学术课程中时,他的反应是:“去他的。”于是他放弃攻读博士学位,而到森林中读书。他一生持续不断地阅读有关世界的书,包括人类学、生物学、哲学、艺术、历史与宗教。他不断提醒他人,了解世界的一条可靠之路,便在书本当中。在他死后几天,我收到一封主流杂志编辑,他以前的一位学生所写的信。在看过我与坎贝尔在电视上的一系列对谈后,她写信来分享坎贝尔是如何“以一阵旋风席卷所有知识的方式”,让莎拉 . 劳伦斯学院(Sarah Lawrence College)的学生在课堂中毫无喘息的余地,她写道:“虽然我们听他的课听得津津有味,但也对他每周指定阅读作业分量之重,感到踌躇不安。最后有位同学站起来质疑他(莎拉 . 劳伦斯学生的风格):‘你知道,我还选修了其他课,每门课都有阅读作业。你怎能指望我在一周内念完所有的阅读作业呢?’坎贝尔只是笑笑说:‘我很惊讶你试着想在一周内读完,其实,你还有一辈子可以读这些书。’”
她还说:“而我还未阅读完他那永无完结的人生与智慧典范。”
关于神话——
神话的共同主题,
是去寻找真正活着的体验。
我们可以从一次在纽约自然历史博物馆举办的坎贝尔纪念会上,看出他的影响力。当他还是个孩子时,跟随大人来到博物馆。他被图腾柱石与面具深深地震慑住了。到底是谁创造了它们?他感到好奇。它们代表什么意义呢?于是坎贝尔开始尽其所能地阅读印第安人的神话与传奇。在进入这个领域不到十年的时间,他便成为神话研究的世界级顶尖学者,同时也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令人激奋的老师。据说,“他可以让民俗学与人类学鲜活无比。”而如今,在这个曾经在75年前激发他对神话产生兴趣的博物馆内,人们为他举行纪念仪式并献上崇高的敬意。其中有“欢乐死者”(the Grateful Dead)打击乐团鼓手哈特
(Mickey Hart)的演出,坎贝尔曾与这个乐团共享过打击乐的美妙。布莱(Robert Bly)一边弹奏着扬琴,一边诵读着献给坎贝尔的诗;他以前的学生,以及他与舞者妻子珍 . 厄尔德曼(Jean Erdman)退休后搬到夏威夷结交的朋友,都前来致辞。纽约著名的出版公司也有代表出席。还有年轻及资深的作家与学者,他们都曾在坎贝尔的书中找到人生的突破之路。
当然也有新闻记者。我早在8年前就为他所吸引,我自己设计制作了一系列节目,试图把我们时代充满活力的智者思想带到电视荧幕上。我们曾在这家博物馆录制了两期节目,而通过他在荧幕上强有力的现身说法,共有14 000名观众来函索取对话的脚本。那时我便发誓还要再找他,做一期更有系统而完整探索其思想的节目。他撰写并主编了近20本书,但是我们接触到的却是他为人师表的那一面。他是个对世界传说与语言意象有广博知识的老师,我希望别人也能从这个角度去认识他。想要与大家分享此人智慧之宝的渴望,促成了我与他《神话的力量》系列纪录片以及这本书的问世。
大家都认为新闻记者享有在公众界不断接受教育的权利,确实,我们是幸运的一群,可以继续接受成人教育的课程。近年来坎贝尔是教我最多的人,当我告诉他,不论我这个学生将来有何变故,他都得负起影响我的责任。他听了哈哈大笑,并引用一句古罗马谚语:“掌管命运的三个女神会引导有志者,随波逐流的人则被她们牵着鼻子走。”
和其他贤师一样,他以举例来教学。他的态度是不喜欢用言语说服别人,去相信某个事物(唯一的例外是当他向珍求婚时)。他告诉我说教者的错误在于,试图“借言语让人产生信仰,并将自己发现的真相的光芒展露给别人”。而他活生生地展露出对学习与生活的喜悦!马修 . 阿诺德(Matthew Arnold)认为最好的批评是“知道这个世界上已知的最好事物,然后再把这个已知事物转化,创造出一股契合真理的崭新思潮。”这就是坎贝尔的贡献。只要听他所言——真正聆听,就一定会发现,在你的自性中有一股全新生命的涌现,以及自我想象力的提升。
他认可的研究准则,是去发现“世界神话主题中的共通性,以指出人类心灵中,那种欲将自己置于一个深刻意义核心的永恒渴求。”
“你是说寻找生命的意义?”我问。
“不,不,不,”他说,“是去寻找那种真正活着的体验。”
关于真理——
真理只有一个,
圣贤以不同的名字称呼它。
我曾经说过,神话学是一张内在体验的地图,它由曾经游历过的人所描画。我怀疑他认可了这个来自新闻记者的无聊定义。对他而言,神话学是“宇宙之歌”,是“天籁”——即使不知曲调为何,依然随之翩然起舞。“不论是以一种高高在上嘲讽的心,聆听非洲刚果河畔的巫医对着可笑的偶像符咒唱诵,阅读深具智慧的老子《道德经》,咀嚼如阿奎那果核般坚硬的神学论调,还是突然间对爱斯基摩神仙故事的意义有些许体会,我们所听的都是天籁的重复乐章。”
他猜测这个庞大而不协调的合唱团,从原始先民猎杀动物为食时,看到动物死后似乎进入超自然世界时,讲述这些动物故事时开始了。超越可见的存在世界,“在某处”有“动物首领”(animal master)存在,它是控制人类生死的力量。假如它不把动物送下来供人类猎食,则猎人与他的族裔将会挨饿。人们从早期社会学习中了解到:“生命的本质是杀生与饮食,那就是神话所要处理的重大奥秘。”狩猎变成一种牺牲的仪式,猎人反过来对动物的灵魂做出补偿,希望能够诱使它们再回来牺牲,供人类食用。野兽被看做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使节。而坎贝尔臆测,在猎人与猎物间逐渐滋生出一种神奇、美好的和谐,仿佛被锁在一个死亡、埋葬与再生的“神秘超时间”循环中。洞穴墙壁中的绘画艺术以及口传文学,便是我们今天称做“宗教冲动”的表现形式。
当原始人从狩猎转向以栽种为生,他们诠释生命奥秘的故事也改变了。种子成为无尽循环的神奇象征。植物死亡、被埋葬,但种子会再生。对各大宗教谈到永恒实相的表象时(即由死到生,或是所谓的“从牺牲到极乐”),大多使用此一象征的现象,坎贝尔都感到极度有趣。
他说,“耶稣有慧眼”、“他在芥菜子中看到了伟大的真实”。他从《约翰福音》中引用耶稣的话:“真的真的,我告诉你,除非一粒麦子掉入土里死去,它仍然是孤独的。但是假如它死了,可以长出许多果实来。”接下来引用的则是《可兰经》,“你认为你可以不经过那些,那些在你之前死亡人们曾经历的试炼,就可以进入天堂吗?”他漫游于广博的心灵典籍中,甚至从梵文翻译印度教经典,持续不断收集最新的故事,以便附加诠释古老的智慧。他特别喜欢一个困惑的女人对话印度圣哲罗摩克里希纳(Ramakrishna)的故事。那个女人说道:“啊,大师,我不觉得我爱上帝。”圣哲回问:“那么你是不是任何事物都不爱?”女人回答说:“爱我的小侄女。”于是圣哲对她说:“那就是你的爱,也是对上帝的服务,因为你爱那个小孩,也是在提供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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