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刀与花担匠
“我记得是那年11月份,我刚刚从厂里的染坊转到刻花版的设计室里,那时候一般都不同意日本人在我们厂里到处参观。”吴元新向我回忆说,“久保女士好像申请了四五次才被批准,她来的那天,也不允许我们工人直接和她说话,所以有些东西她只好看,不好问。”
今年49岁的吴元新出生在南通启东县汇龙镇,家族一直以织布卖布、染纱染线为生。过去,江浙一带蓝印花布的主要产地集中在南通地区。明清时期,南通染蓝作坊就已经是有规模的街市了。据明代《南通县志》记载,有19家手工染坊在“染织局”登记在册。到今天,当年的学徒吴元新已经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之一,他还获得了传统印染行业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称号。
南通民间蓝印花布过去全靠人工手纺、手织、手染而成,花版图案也用手工,把两三层上好桐油的纸订在一起,用自制刻刀进行镂刻。镂刻中分刻面、刻线、刻点的手法,因为既要顾及油纸花版的结实耐用,又要考虑所刻花纹的形象特征,其中的花型都受到断刀的影响,这也是蓝印花布纹样中最典型的刀法。
“断刀既是一种刀法,又是蓝印花布的工艺限制。大家都在刻花版,花版的花型要好,用得次数要多,这直接影响到刻花版人的收益。比如刻一只凤凰,与绘画不同,它全部是断刀的,需要刻版师的刀工和技法在里面。断刀要断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和结构上,如果刻的线太长,花版容易坏,但如果没有抓住凤凰的形态特征,又变成下工了。”吴元新告诉我。
久保玛萨曾经写文章描述过《蓝印花布究竟美在哪里》——“蓝印花布上那些白色的花纹,远看好像是由一条条细线画成的,仔细看就能发现,那些‘线’其实是由一个个小圆点或者短线排列而成。点和线的形状、大小、粗细不同,在有限的空间里疏密结合,表现出仙鹤、狮子、牡丹等各种可爱的造型。在蓝印花布兴盛的过去,一定有着对纹样表现纯熟于心的雕版巧匠。这样,用天然的蓝草染料染出清爽素雅的白色纹样,远远看去都一目了然,虽然只是单色印染,却好像包含了丰富的色调。”
“如果用点、线、面来分析四缬的纹样构成,那么蓝印花布是用点,蜡染是用线,扎染属于面,夹缬应该是最美的了,它是用版画的系统,点线面都有。”黄永松对我说。
在久保玛萨出现之前,卫东印染厂唯一的日本客户是东京的“雪江堂”,创办人是京都望族西园寺公一的夫人西园寺雪江。1977年以后,久保开始直接从中国订购蓝印花布,而且数量越来越大。“起先是我们启东和二甲的厂,后来南通又建了一个厂,我们三个厂将近几百号人在帮她做蓝印花布,而且全部是面料。”吴元新回忆说,“布有小布、有宽布,是半自动机织的,但染印的程序是全手工的。一匹布12米,三个厂一天的产量大概就有200多匹。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匹布她做了多少工艺品,都销到哪里去了,这个过程延续了将近10年的时间。”
出于完成创外汇的任务,那时候,卫东印染厂出口日本一匹手工蓝印花布的价格只有6元到8元人民币,后来才涨到10元。可以想象,久保玛萨从中得到的利润是相当高的。吴元新记得他当学徒的月工资是14.83元,3年学徒出师变成32元,他的师傅黄师傅拿着厂里最高的月工资,也只有42元。
1977年的时候,像卫东印染厂这样的蓝印花布工厂全国只剩几家,厂里的师傅大多数是从清末、民国时期蓝染作坊过来的。黄师傅从小跟随他的舅舅走村串乡卖花版,在认识这位师傅之前,吴元新也不知道过去还有“花担匠”这样一种有趣的行业。
花担匠也叫“印花担”,过去农村每家都能织布,家里有白坯布,但是没有刻花版,只能靠花担匠提供上门印花的便利服务。花担匠的担子一头装着黄豆及石灰粉,另一头装着刮印工具和花版。他们只印花、刮浆,不染色,在布上刮完浆以后,就挑着担子离开了。农家把刮好浆的坯布送往附近染坊,或者自己制作靛蓝染色和刮白。清末,在南通地区“印花担”人数还保持着近百人,农闲的时候尤其热闹,到上个世纪40年代,那些花担匠就近乎绝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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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2009-08-26 16:53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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