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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泳超]《太姥宝卷》的文本构成及其仪式指涉
——兼谈吴地神灵宝卷的历史渊源
  作者:陈泳超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17-10-17 | 点击数:14025
 

三 新创情节的仪式功能

  为本地信仰仪式服务的叙事功能,在《太姥宝卷》情节单元8—10中体现得尤为充分,因为这部分情节完全脱离了《南游记》,应该是吴地信众的独立创编。

  当然,所谓创编也不是完全凭空拟想,它还是有一些借鉴的。情节单元8“泗州造塔”,就借鉴了龟山圣母水淹泗州的著名故事。此故事源远流长,最晚在南宋王象之的《舆地纪胜》中就有记载[18],且其影响遍及全国,在俗文学中多有展现,详情可参刘康乐《泗州水母传奇新论》[19]。在《太姥宝卷》中,这个情节段落本身没有任何新创特色,其重点仅在于借观音镇服水妖的故事,引出叙事和仪式两方面的功能。从叙事角度说,之前太姥和灵公一家居住在海外扶桑国沉香树上,现在观音要来借用其沉香树,并答应在富庶的苏州地区为之重新建庙供奉香火,这样就为太姥一家的落户吴地,提供了合法缘由。这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其中的信仰仪式功能。

  观音借沉香是为了造塔,除了佛塔可以镇妖的一般观念之外,这里更须揭示造塔叙事对于吴地太姥信仰的直接功用[20]。事实上,作为吴地太姥和五灵公香火祖庭的苏州上方山(一名楞伽山),其标志性建筑正是山顶有一座七级宝塔。此塔原为建于隋代的舍利塔,最晚在明代中叶,已经成为五通神繁盛的香火地,且虽屡经废毁重修,却始终保持着内木外砖的材质结构。明末张世伟《重修上方塔碑記》说:

  今之上方塔,盖即隋大业四年吴郡太守李显所建横山顶舍利灵塔……历唐宋迄我明,修废不一,可考者,易塔心木,木穷而刻砖见,并见珠宝舍利等物,则大明正统年间事焉。其再毁则崇祯壬申之六月,再修则丙子之五月……而塔铭中云此山为古之佛殿,则塔之附寺其来已久,独不见有所谓五显神者,不知始自何时。[21]

  此段中的“塔心木”和“五显神”,显然与《太姥宝卷》遥相呼应。更重要的是,泗州水母故事是唐宋以来才渐次出现曼延的,一般不提是何时代背景,《太姥宝卷》诸版本却都明确说是“隋炀帝时”,若非应和上方山塔的创建时代,笔者实在找不出理由了。事实上,后代延续至今的上方山信仰格局,是将太姥塑像直接安放在上方塔的第一层门洞里,而五灵公及五夫人则在塔下空地上建庙祭祀,这就难怪常熟民众会以“塔符”来代替太姥一家的神灵画像而予以供奉了。而且在吴地信仰中,太姥本身具有镇服邪祟的极高法力,许多信众遇到邪祟时,会由巫觋及宣卷先生一起到上方山塔前向太姥求助祛魅,可见对于塔的叙事是多么具有现实仪式的针对性。

  不仅于此,在《太姥宝卷》中,造塔情节除了散文叙事外,会特别加入长短不等的韵文唱段,通常唱七层,也有唱十二层、十三层的。这正好显示了泗州塔与上方山塔的错位映照关系,因为上方山塔是七层,而泗州塔据记载是十三层[22]。而且,宝卷中通常会说水怪是被镇压在塔底或者塔上的某一层,而其他各层都有各种佛道神灵镇守着,许多唱段里还将《太姥宝卷》中的主要“人物”都分别安置于塔上某层,比如“缪本”只唱七层,其神灵分别为:第一层是太郡圣母,第二层是五显灵官,第三层五福夫人,第四层玉环圣母与黑风道人,第五层五圣侯王、第六层观音、第七层为如来,其中“五显灵官”和“五圣侯王”其实是异名同实的。这样的安置不单表明神灵的合法性,而且直接具有仪式功能。在民间宣颂《太姥宝卷》时,到造塔这一段是最为热闹精彩的时分,宣卷先生、和佛人员以及在场的所有人员,包括主家及其亲友邻居,都会一起合唱,福德均沾,形成一个高潮。这一段也有专有名词叫《造塔调》,有些宣卷先生甚至将之单列出来,形成专门的科仪卷,便于使用,所以有些《太姥宝卷》文本(比如“胡本”)中反而不再抄录造塔唱词了。

  正是基于造塔一事的重要性,笔者认为《太姥宝卷》之所以借鉴泗州水母的故事,还有一层内在的理由在于,泗州水母本身就有被镇压在佛塔下的说法。元人陶宗仪《南村辍耕録》卷二十九“淮涡神”载:“泗州塔下,相传泗州大圣锁水母处,缪也。”[23]文人认为“缪也”而急于辩驳,正可见民间传说的流播广远。甚至其叙事情节很可能也跟《太姥宝卷》差不多,明代吴承恩《西游记》第六十六回“诸神遭毒手弥勒缚妖魔”中,就提及泗州大圣“昔年曾降服水母娘娘”,而此回目中弥勒缚妖魔的情节,即是《太姥宝卷》中观音降水母的模板,只是一个用西瓜,一个用面条来哄骗水母吃下罢了。值得注意的是,此回中孙悟空去拜访泗州大圣时,还对其寺庙和宝塔分别有韵文赞词,其中竟有“五显祠龟山寺”[24]的连称,或许泗州水母故事很早就与五通神有所关联,也未可知。

  而情节9和10,则空无依傍,完全新创,却最具有信仰仪式的直接功能。

  情节9主要是交代落位上方山的神圣经历,从苏州郊外的虎丘、灵岩山直到上方山,尤其是最后一程,还特意交代从灵岩山到上方山的一路地名,比如“图本”写到:“观音叫道莫心焦,离宫别处好搜寻。横山一路对南走,木渎水口往东行。龙泉渡口穿山过,杏春桥在面前存。来到楞伽山一座,此山仙景罕曾闻……”这样与实际地理的一一对应,从感性上大大增加了传记文学的真实性,常熟作为非遗传承人的宣卷先生余鼎君就说:“我们宝卷里要是能抓到现实当中能对应的东西,一般都会加进去,表示这个东西是真的。”[25]但此段在不同的文本中繁简不等,有的跳过灵岩山只写虎丘到上方山,有的甚至直接就到上方山,这也说明其根本目的只在证明神灵落位上方山的合法性。

  而情节10本身连接得很突兀,无论哪个文本,都是横空插入金七总管以及“南朝诸圣神”等芸芸众神的,他们几乎没有情节展演,主要只是上山陪筵,最后在山上建庙,作为太姥的陪神受人供养。事实上,我们从各种记载中可知,上方山上除了太姥和五灵公五夫人之外,确实还有一些陪神,比如马公宋相之类,但到底有多少陪神在山上建庙受供,没有典籍明证,也没人说得清楚。《太姥宝卷》中虽然列出了金七总管、马公、水参庙、刘李周金四大神等几个名目,但通常还是以“南朝诸圣神”或“南朝圣众”这样一个集合名词予以概说,从而将上方山描画成一个以太姥为领袖而包罗万神的“奥林匹斯山”。这与其说是对上方山庙宇群的真实写照,不如说是对以上方山为中心的地方性神灵信仰格局的象征表达。

  这里的陪筵行为尤其值得关注。事实上,在常熟地区的民间信仰中,无论在上方山上还是在乡村民户,传统上还盛行一种叫做“花筵”或“茶筵”的仪式活动,一般是主家遇到特别重大的事件,由巫觋看好日子而进行的大规模仪式性酒筵活动,以供奉太姥一家神灵。“花筵”非常铺张,明清笔记中多有“酒海肉山”之说。《太姥宝卷》的情节单元10,据余鼎君先生说,就是对传统“花筵”的描写。文中一面写当时场景,一面又插入对主家的提示和歌颂,显示出文本神界与现实人间的同构情状,也分外凸显《太姥宝卷》的仪式指涉。以《中国常熟宝卷》中揭载的《茶筵科》为例,开筵时所要奉请的诸多神灵:“观音大士”、“萧公筵公”“金元七总管”“陈沈二府尊神”“施相宋相”“五路财帛大神”“都督武烈王高大神”“水府龙王”“龙子龙孙”“上方山太姆元君”“马福总广”“游奕尊神”“采花夫人”“左右侍卫尊神”“关西五路坛下”“七丧尊神”“宝积夫人”“黑风仙师”“炎王佛”“妙乐天尊”“高低新旧五圣尊神”“凤凰山玉环圣母”“五宫夫人”“千圣小王”“南朝刘李周金大神”“顶山小白龙王”“水仙瘟部”“当方土地大王”“五灵公”“五夫人”[26]等等,这正是对《太姥宝卷》情节10的具体展示,但如此众多的神灵,其实没有一个宣卷先生能一一道其始末。“花筵”过程中会穿插许多提示行为的科仪小曲,它们既可以单独存在(比如《中国常熟宝卷》里的《楞伽小曲》),又可以穿插在《太姥宝卷》的相应位置,比如“缪本”中将“花筵”场景放置在五灵公与五夫人的婚宴处,记有“赏金花”“五把扇子”“五梳头”“三杯酒”“献团面饭”“献扇”“献明镜”“献花粉香水”“献木梳”“献手帕”“十二月花名”以及带有历史故事的所谓“南歌”,唱这些小曲的时候,必定要进行相应的仪式动作,比如“献明镜”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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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程浩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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