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成为一个暧昧而沉重的字眼,它被认为是贫穷、愚昧、落后的代名词,是被时代遗忘的角落,又是改天换地的对象。作为一名从农村“提着笔杆子进城”成长起来的青年学者熊培云,自然对农村充满了感情,然而在他的新书《一个村庄里的中国》中,他更愿意用“乡村”一词,而不是“农村”。他说,相较于“农村”“农民”,“乡村”有着更多诗意与温情,它装载乡音、乡土、乡情以及古朴的生活、恒久的价值和传统。
上个世纪80年代,还需要填写家庭成份的时候,我在表格中填是的:知识分子。当时颇有一丝自豪。其实追根溯源,父亲的家庭成份是农民,他是第二代农民,1959年进城读大学而离开农村,所以我应该是第三代农民。
“农村”和“农民”这两个词何时成为蔑称?我企图在《一个村庄里的中国》里寻找答案。
中国历史可以说是一部农村史。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总与打破既有土地分配格局有关,而20世纪的中国革命,平均地权既是革命者的最初梦想,也是动员农民拥护并参与革命的手段。正是因为没有重视与落实孙中山提出的“平均地权”,因为不明智的土地政策,成为蒋介石失去了农民支持的重要原因,进而失去了整个大陆。
动员和依靠农民,以农村包围城市最终夺取胜利的新政权,却并没有解决好农民的问题,而尚有一系列制度积弊需要改革,其中最被诟病就是户籍制度。作为一名城里人,我也一直对户籍制度耿耿于怀,其实户籍制度最大的牺牲者还是农民,农民从此沦为二等公民,因此也有了“农转非”一词。50年代中国优先发展重工业的战略,实际上是对农民的“掠夺”,“把农民固定在土地上,让他动弹不得,永远种粮食这种方式来实现资金积累”。
1961年,刘少奇谈到农民为工业化承受的负担时说:“现在地主阶级被我们打倒了,实际上是城里人跟农民争饭吃,争肉吃,争油吃,争鸡蛋吃,争棉花,争麻,等等。很多东西统统被收购起来,农民很不高兴。这样一来,就使工农之间发生了尖锐的矛盾。”
这种农村反哺城市的政策一直持续到现在。书中还提供了一个材料:2005年,世界经济合作组织的一份报告显示,中国政府补贴给本国农民的钱只占本国农业总产值的6%,而欧盟诸国平均是34%,美国是20%,日本是58%,韩国是64%。
中国农村在转型期的凋敝更是令人担忧。在我的老家,六七户老宅只有一位老人留守。去年,一个朋友跟我讨论《农民的终结》一书时,也提到了熊培云兄在书中提出的观点,中国城市化如果消灭了乡村,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终有一天,从农村走出去的知识分子会愿意回到农村居住的。“正如你的父亲一样。”朋友说,“但等到更多的人像你父亲一样,愿意回到农村,他们会发现已经没有了宜居的乡村环境。”当时,我的父亲正着手回老家修建一栋乡间别墅,更多的人对父亲要回农村居住表示不解。
正如孟德拉斯在《农民的终结》再版时写的:“村庄现代化了,人又多起来。在某些季节,城市人大量涌到乡下来,如果城市离得相当近的话,他们有时甚至会在乡下定居。退休的人又返回来了。”这也是熊培云给中国乡村复兴开出的方子:反哺与回流。
没有乡村的现代化是畸形的现代化,而现代化的乡村是中国现代化的必由之路。 ★
文章来源:中国新闻周刊网 2012年01月16日 13:53:52 【本文责编:思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