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票收入的分配
政出多门的另一个原因是门票收入的分配。每个部门都想从寺庙管理中分得一杯羹,因此往往互不让步。
在云南省宗教事务局副局长马开能看来,寺院应该是交由宗教界管理,但园林和旅游部门又代政府收取门票,而目前的境遇是,云南的各个旅游局、园林局都有自己直属的寺庙,而作为寺庙管理部门的宗教局却没有。不过,他也承认,近些年旅游部门将部分收益交给宗教界,管理上的一些矛盾开始缓解。
在肖耀辉看来,近年来旅游活动带动门票价格上涨,影响信教群众烧香拜佛,而宗教界人士与寺庙管理部门在功德收入、宗教法事活动收入和其他宗教事务管理上也出现分歧,使寺庙承包问题日益严重。
马开能一直反对“宗教搭台,经济唱戏”的做法。他说,宗教部门原来并不承认那些有明显旅游性质的寺院,也不予登记。但是,这些宗教场所虽不被宗教界承认,香火却越来越旺,反而使宗教部门很尴尬。
另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是,违法成本过低,对于寺庙承包者而言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宜良县旅游和文化广播电视体育局局长张绍云说,曾对村委会和承包方提出很多要求,但违规行为仍屡禁不止,按规定只能罚几千元,多次警告和督促,对方均置若罔闻。
云南省社科院在早在2005年便出版了《2004-2005云南宗教情势报告》,其中提到:当前宗教活动和宗教场所的世俗化、商业化趋向来势较为凶猛,给人们的价值取向乃至宗教信仰和宗教事业造成明显的危害。这份报告建议,虽然政府或相关部门插手制止并无充分的政策依据,但至少可以进行很多方面的监督或干预,比如物价部门可以干预烧香的售价;税务部门可以令其照章纳税;与旅游部门合作经营,需要工商行政部门批准;经济收支是否透明公正,审计部门可以进行必要的审计监督,等等。
对此,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所研究员叶涛认为,在当今社会转型期的大背景下,寻求文物保护、宗教仪式与旅游活动有机整合的现代管理模式,是摆在泰山以及其他类似景点管理部门面前的棘手课题,要做好这个课题,必须由政府领导部门牵头,文物、宗教、旅游管理部门以及学术研究机构共同协作,在进行深入的调研、广泛吸取国内外经验教训的基础上,力争摸索出一套符合我国国情的管理模式。
马开能则说,他并不是完全否认承包模式,寺庙需要走社会化道路。“景区的寺院容易生存,但对于大多寺庙而言连养活自己都很困难。这就需要依靠社会力量,但究竟这条路怎么走,还要尝试着摸索。”马开能说。
何处安顿信仰?
中国国民党副主席蒋孝严曾批评大陆景点观光费用非常高,他举了一个例子:所有寺庙都收费,而台湾没有一个寺庙要收费。对此,普陀山管委会副主任周开龙回应说,普陀山并没有收40元的门票,自80年代对外开放后,每个寺院只收5元香花券,用于寺院本身的修缮。
但是,这个解释恐怕难以令人信服。宗教与所有其他社会组织不同,他们无一例外都希望争取更多信徒,佛教同样希望广结善缘,普度众生。所以,自古以来,寺院的兴建和修缮,从来不靠收取门票,而靠善男信女的自愿捐助,而且想来不缺这类捐助。以普陀山的盛誉,如果需要修缮,那根本不愁资金。所以,普陀山各个寺院收5元香花券,虽然相对于那些动辄收取几十元门票的寺院,要大方得多,但依然令人不解。
不过,如果,看看谁在替普陀山解释门票之事,大约就可以明白,普陀山为什么要收取门票。普陀山拥有大批高僧大德,但出门解释的缺是普陀山管委会副主任,根据官方网站,这位副主任的工作则是“协助书记、主任负责旅游产业规划、旅游行业管理、旅游营销、节庆活动、文化等工作”。从该管员会官方网站相关报道可以看出,普陀山这个佛教圣地,在政府眼里就是一个可以带来巨大产业价值的旅游资源,而收取门票,恐怕就是实现这一产业价值的手段之一。
被商业化、被产业化,是几乎所有名山大川、名人故居、宗教寺庙堂观的命运。九十年代以来,地方政府官员围绕着经济增长率展开了激烈的政绩竞争,而发展旅游业被认为是实现经济增长的捷径。地方政府纷纷发掘和经营本地的文化资源,几乎所有的文保建筑、宗教场所、名人故居,在政府眼里,都变成了可用以发展旅游业的经济性资源。
举例来说,同为佛教寺庙的少林寺,其运营架构似乎与普陀山类似。少林寺所在地政府就围绕着少林寺,划出了一个覆盖面相当广泛的“嵩山少林景区”,少林寺也被纳入到景区管委会的管理之下。这个景区与少林寺,这个景区的政府及地方政府与少林寺院方之间,形成了外人看不懂的关系。政府与寺院、佛事与商业之间的关系,显得错综复杂。少林寺在与政府的政治关系之外,又平添了一层经济关系。这种关系的总体结果是推动少林寺商业化,坊间甚至曾有过少林寺将要上市的传说。
也正是基于纯粹的经济目的,地方政府对于修缮、重建寺庙、故居,有极高热情。比如,媒体曾报道,今年10月22日,是理学大师朱熹诞辰880周年纪念日。这引得两省四地——福建的尤溪县、建阳市和武夷山市,以及江西婺源市,争相以“朱熹故里”为名,倾注地区和省域之力,汇聚总量超过40亿元的资本项目,准备大兴土木,以作圣人“寿礼”。
然而,这绝非圣贤之幸,因为,在所有这些项目中,孔、朱这样的圣贤,或者西门庆这样的流氓,都被当成地方政府追求经济增长绩效的手段。这些带着文化面目的建设项目,都是所谓的“文化搭台、旅游唱戏”,或“招商引资唱戏”。圣贤不过是为政府旅游产业搭了一个台子而已,主角却根本不是圣贤。
同样,在政府的产业化经营规划中,寺庙、堂观、包括名山大川本身,都不是主角。主角是金钱。也正是基于地方政府这样的产业化安排,中国几乎没有不收取门票的景点。政府的产业化策略让所有的景点,不论是自然的还是人文的,都丧失了公共性,都变成了封建化的领地,国民普遍的观赏权被无情地剥夺。而地方政府在收钱的时候,一点也不难为情,因为,它像一个投资者那样思考问题:既然我投资了这么多钱,我当然就得收回投资,并且赚取一定利润,否则,我岂不是做了赔本买卖?
当然,在政府产业化战略的挤压下,各种文化遗产、自然遗产变质、败坏了。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寺庙之类的宗教场所,变成了商业化场所。这对宗教、文化的侵蚀,是隐蔽但也是深刻的。当这类宗教、文化场所被划入景区管理委员会,两者之间就建立了一种经济上的控制与被控制关系。而逐渐地,这类场所的性质似乎也会发生某种看不见的变化。
那么,蒋孝严的批评能否引来地方政府的良性反应?看起来比较难。至少普通山管委会并没有取消5元香花券的打算。只要官员的政绩考核指标体系不作根本调整,则那些为文化、自然遗产投资了一大笔钱、指望这些遗产带来GDP和财政收入的地方政府,就不可能放弃圈地收取门票的计划。近两年来,各级政府又都在强调扩大内需,则可以预料,收取门票的文化和自然遗产只会更多,而不可能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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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新闻周刊》2012年01月06日 09:06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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