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禁忌的背后:生育健康不可忽视的传统势力
直到今天,禁忌习俗依然是各民族生育健康所面对的一股历史上传承下来的强大的社会习惯势力。
各民族从早期传承下来有关生育方面的禁忌习俗几乎都不是单纯为生育健康而设定的,禁忌习俗在实际生活中对生育健康所起的正反两面性作用要比一般理论概括复杂得多。有时候我们很难把每一禁忌系统中的所有禁忌事象作一个严格的划分,分别把它们归为对生育健康有利和不利的两大类,每个民族都有很多表面看来荒诞不经、带有浓厚宗教和迷信色彩的禁忌,它们对生育健康的正负作用是在具体实施中体现出来的。如果单纯从医学的角度看,这似乎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只要以生育健康作为标尺来检验,凡有利的就让它保持,不利的就舍弃,就开禁。然而,在实际生活当中,这种想法却显得过于天真,几乎近于空想。因为每一种禁忌习俗的后面都有一个强大的社会文化系统支撑着、维护着,成为了人们心底的律令,支配着人们的行为。
且以对孕产妇的健康影响较大的饮食禁忌来看,几乎每一个民族的习俗系统中都有若干对孕产妇的饮食禁忌,其中有不少显得十分怪诞可笑。德昂族某支系的妇女在生育前后一段时间里严禁吃各种肉类,只能以清淡的蔬菜下饭或者用盐水泡饭度日;基诺族的产妇从分娩到脐带脱落的几天中,不能吃鸡蛋、鸡肉和其它大动物的肉,在整个产褥期内,禁止吃牛肉、麂子肉、刺猪肉和部分飞禽的肉,这些禁忌的后面都有一种共同的意识,认为孕产妇吃了禁忌的食物就会引来鬼魔,附着在母子身上,给他们带来恶运;孕产妇忌食螃蟹、兔肉的习俗在我国包括汉族在内的大多数民族中都有流传,说是孕妇吃了螃蟹会导致胎儿横生难产,吃了兔肉会使胎儿像兔子一样长一张“豁嘴”。民间俗信认为,新生命的孕育、诞生、以及孩子以后的形象、禀性都会与孕妇的饮食有关,而其中的关联又常常受到人类早期原始思维“相似律”的支配。这些民族妇女和她们的丈夫并非不知道所禁忌的肉类好吃、有营养,但是在尚未跨越那条心理“警戒线”的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口福和营养,以恪守传统的戒律。现代的医学道理在传统势力面前未必一概无往而不胜、无坚而不催。
从民族文化的角度考察,各民族的禁忌习俗大多都是历史上传承下来的,其渊源十分悠久古老。人类在幼年时期,强大的自然力量,诸如洪水干旱、酷热严寒、毒蛇猛兽、瘟疫瘴疠等等,随时都在向弱小的人类施威,严重地威胁着人的生命。人们为了消灾弭祸,趋吉避凶,获得平安,使生命得以延续,只好凭借经验性或联想性的尝试来避开一个个他们所认为潜伏着危险和危机的禁区。这样就产生了禁忌。由于早期人类的认识水平所限,人们往往以一种宿命的、无可奈何的消极态度来执行各种禁忌。随后在万物有灵的原始信仰和各种宗教观念的支配下,各族人士对各种一时不能理解的事物,更是谨小慎微地察颜观色,见机设禁,把一个物理的世界转化为一个人格化的、心理化的世界,把许多约定俗成的禁忌当成宗教或准宗教式的戒律,不敢妄越雷池。
直到如今,一些本来属于个人行为的禁忌却仍被某些民族群体视为关乎大家的事。比如好些民族都禁止孕产妇参加重大的礼仪和社交活动,认为孕产妇身上“不洁”,会给活动仪式及其他参加者带来不吉之兆。我们固然可以把禁忌看作一种以限定行为主体来协调人与自然、人与神、个体与群体之间关系的机宜之计。但是禁忌一旦由个体的体验变成群体的文化意识之后,这种“权宜之计”就成了民族文化中最顽固、最有约束力的事象。上面所提到的孕妇吃兔肉所生小孩会豁嘴的说法在汉代的古籍中就有记载了,可见它至少流传了二千多年而不衰。
由此看来,各民族的禁忌习俗与其生育健康习习相关,而禁忌有一个强大的社会支持系统,它由民族传统文化来维系着,因而生育健康所面对的并非只是简单的几条律令,而是一股不是随便可以阻止、改变的传统的惯性。如何根据这股惯性兴利除弊、因势利导,这无疑是改善各民族生育健康、提高人口素质的一个迫切而重要的问题。
笔者曾在一座新兴而繁华的边贸城市郊区访问过一个德昂族村寨,由于受城市化的影响,村民们已经纷纷告别了贫困,逐渐富裕起来了,很多人家都盖了新房,有的还购置了汽车或拖拉机。但令人奇怪的是,村里人生孩子一般都不愿意到医院里去,尽管医院离他们村最多不过十公里,有柏油马路贯通,十分方便;他们大多还沿袭着古老的接生方式,甚至用竹片来割断脐带。村民们何尝不知道医院接生安全可靠,也不完全是因为吝惜那点医疗费。其深层的原因何在呢?经过深入调查方知,该民族支系的传统意识认为,婴儿的胎盘与孩子将来的吉凶祸福直接相关,孩子出生以后要对胎盘和脐带进行仪式处理,埋在特定的地方,忌讳随便抛扔,更忌讳被别人吃掉;他们到医院生孩子,最大的担心就是胎盘和脐带的处理问题。类似的禁忌习俗在云南的佤、拉祜、布朗、基诺、哈尼等好多民族或支系当中都有流行。当我们在对这些民族推广新法接生、入院接生等科学措施,以保障和提高其妇女的生育健康水平的时候,怎能无视他们的这些习俗呢?当然,我们也可以通过说服教育逐步提高人们的认识能力,改变其习俗习惯,然而,这毕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长期不懈的努力,非短时间就能够完全见效。就目前而言,我们民族地区的医务工作者何尝不可以根据服务对象的风俗习惯,因势利导,调整一个服务方式和工作章程,使民族妇女在接受现代科学医疗服务的同时也能满足传统习惯的心理要求。传统习俗中虽不乏落后愚昧的成分,但未必一定要用现代科学来与之对立和对抗;只要对人们的生育健康有好处,何妨先让它们并行不悖地“合作”起来呢?
继续浏览:1 | 2 | 3 | 4 |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王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