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笔者在一年多的时间内四次到胜芳古镇,对这里积淀的与诸种音声形态相关的民间礼俗进行考察。这是一片已经富裕起来的土地,当地的人们热爱祖先留下来的传统文化,所以能够使得传统在这片土地上有较好的生存空间。本文对于这种在经济快速发展过程中传统依然有较好传承与发展的“胜芳现象”进行辨析,试图把握其深层文化内涵。
关键词 经济与社会发展 传统文化积淀 传统文化认同 音声形式与功能礼俗的相须为用 胜芳现象
胜芳属河北省霸州市,当下是镇级建制。胜芳这个地名,老北京人都不会陌生。我曾经听母亲说起过胜芳螃蟹、鸭蛋供北京,如此得知这里应该是水乡。后来听音乐研究所老所长乔建中先生多次讲起胜芳,得知那里的音乐民俗丰富,在文化部颁布的国家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中胜芳南音乐会的名字赫然在目,愈发引起我的兴趣。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起我多次到冀中一带的音乐会考察,对这片土地上与音声形态相关民间礼俗之厚重的把握逐渐加深,愈发觉得有扩大考察范围之必要,这将有助于深入和整体性地认知。从2009年上元节开始,我先后四次来到河北霸州市的胜芳古镇考察,每一次都有新收获、新体会、新感受。究竟是什么让我短期内多次前往呢?想来就是这逐渐清晰的“胜芳现象”。
四次胜芳行
第一次到胜芳是由中国艺术研究院苑利教授发起,由北京大学、中央民族大学、北京联合大学、中国艺术研究院、河北省民俗学会等一行不同专业的十数人浩浩荡荡在上元节前夕前往胜芳考察节日民俗花会文化。历时四天的考察可谓高潮迭起,数十道会社组织聚集,街巷如市、联袂成帏、丰富多彩。这里的元宵花会由镇上多道花会公推的会首指挥,称“胜芳总会”,显现出自发、自为的传统节庆生活画卷。
花会中有挎鼓会、多道武术会、高跷会、大头会、北音乐会、南音乐会、石沟音乐会、崔庄子音乐会、太上门、观音堂、秧歌会、篓子会等等20余档,加上参观古镇的民俗博物馆、大悲寺、清真寺等等,真是有些目不暇接,甚至有些来不及思考。
那还是在大家参观五道会[1]时,我观察与五道会相辅相成的北音乐会的演奏,请求师傅们演奏一首工尺谱本记录的乐曲,管子手刘师傅讲到:“这首曲子用小哨演奏,今天我们没有带”。这引发我的兴趣,继而问谱本上哪些乐曲用大哨,哪些用小哨?当师傅们回答了我的问题之后,我针对同一首乐曲分而用大小哨者提问,师傅们答曰:“调不同”。在了解乐社所用笙的簧数之后,我问同一首乐曲能够转多少调,不曾想他们讲大小哨交替使用能转七调。这引起我极大的兴趣:毕竟学界都知道《中国民族民间器乐曲集成·吉林卷》的主编李来璋先生撰写过中国传统音乐《七宫还原》的论文,而我们在山东岱庙藏谱《玉音法事》中见有《七调迎仙客》者,可见这应该是中国音乐文化大传统中的形态,但这种形态在当下很少有民间乐队完整地诠释。我这些年在各地考察,见过一些能够一曲演奏四个调者,但还没有遇到一首乐曲奏七调的乐队。我恳请师傅们演奏一曲,师傅们答应了我的请求,回去取哨子专门为我演奏,如此便有了我和研究生刘佳脱离考察大部队,跟着师傅们到音乐会的活动室听演奏的一幕。
天气比较寒冷,师傅们来不及生火,应我的请求以大家都比较熟悉的《老八板》用大哨和小哨在七个调上进行了演奏。说实在的,当时真是兴奋不已,如此印证了这历史音乐文化大传统中的“七宫还原”在河北尚有活态。当跟上大部队,我向大家汇报刚刚的经历,结果落得个埋怨:这等精彩的好事干吗不让我们体验!没办法,这是敲锣卖糖的事。
我们还造访了与火神祭相辅相成的南音乐会,从音乐会保存的乐谱上我们可以看到,这是民国十三年(1924)的抄本,在诸首乐曲中明确记录了上字调、尺字调、工字调、大凡调、六字调、五字调、雅一调等乐调的称谓,且同一首乐曲有多种用调的记录,诸如《上字调清吹》、《尺字调清吹》、《大凡调清吹》、《工字调清吹》、《雅一调清吹》《六字调鬼三台》、《五字调玉芙蓉》等,可见这里音乐会在乐制上的确是对大传统中的接衍。
回到北京,我观看师傅们演奏的录像并记谱,可以看出这七调还是依五度链的回转,但有一处不合规,在想不明白的状况下打电话向李来璋先生求教。李先生通过电话听完演奏的录音讲到:可能是乐人们在这一点上搞错了。我惴惴不安地拨通了北乐会师傅的电话,将这种看法报告。不曾想师傅讲在他们事后进行了“复盘”,认定有一处转调搞颠倒了,说等我下次去可以重新来过。这让我陷入兴奋和期待中,于是就有了时隔一月重回胜芳的经历。
第二次前往胜芳是在农历的二月十九。有意思的是时隔一年多在第四次造访时遇到一位音乐会中的老者,他准确地报出了我本次考察他们会社的时间。
是次考察有中国音乐学院的傅利民教授同行,他在传统乐学方面造诣颇深。想去的同学较多,在一车坐不下的情况下,他有多名学生一大早5点多便起身搭班车前往,令人感动。我们在胜芳镇政府会议室见到了北音乐会的师傅们。他们完整地为我们重新演奏了七次转调的《老八板》以及其他乐曲,我们得知,作为同管用大小哨者,大哨塌一字,小哨尖一字,如此与十五簧笙相合则出七调(若用十七簧笙则管子不用大小哨亦可转七调)。以我的博士研究生郭威为首,同学们围着师傅们求教不肯罢休,毕竟这是难得的机会。此次采访有新收获,音乐会的刘师傅告诉我,他们以往用的管子是前七背二的九孔管,现在会里所存一支在刘师傅兄长的手中。我们知道,这九孔管是唐宋时期即有的乐制,当下在民间有着较为广泛使用的工尺谱与这九孔管子——筚篥有着极深的渊源,甚至就是依此而创制者,宋代陈?D《乐书》中有着明确的记载:“大者九窍,以筚篥名之。小者六窍,以风管名之。六窍者犹不失乎中声,而九窍者,其声盖与太平管同矣。今教坊所用,上七空,后二空,以五凡工尺上一四六勾合,十字谱其声。”(《乐书》卷第一百三十)这种管制在当下多被前七背一的八孔管所取代,少了背二孔的勾字。假如以合字为调首,从音孔排列看则不能够显现出雅乐音阶,如此也说明管子用乐的性质。但近年来学者们在山东、河北、山西、浙江等多地发现民间依然有九孔管的使用,这的确是唐宋古制的遗存。我们在胜芳见到的这一支以及乐社中老师傅告知当地其他乐社尚存有该制之管的情状,又为这种唐宋制度的多地存在增添了新例证。虽然笙管乐中同曲乐转七调的主因取决于笙簧的数量,但古制之相对普遍性的遗存还是为传统的延续性提供了活态注脚,何况镇上的多个乐社中有如此数量古谱的存在,更说明传统的相对完整性。
一般讲来,在同一区域或称相近区域内所见到的乡间乐社其传承的乐曲有着相对一致性或称相通性,毕竟乐社中的乐人们可以相互借鉴。但距北音乐会只有数华里之遥的崔庄子音乐会所传承的曲目却与前者有着相当的差异,我判断这两个乐社的乐曲来源可能有所不同。北音乐会的曲目中可能经过了佛教音乐文化的浸染,即历史上在寺院中经过规范后转而积淀在民间;而崔庄子音乐会极有可能是从地方官府的官属乐人中承继。我们可以从乐曲曲目以及乐曲的演奏风格上体味。随着考察的深入,我们越来越感受到这个小镇依附于民间礼俗所存音乐文化传统的厚重,因而有更多感受认知的冲动。胜芳镇多道花会都有各自的奏乐人员,诸如南音乐会、北音乐会、大头会、挎鼓会、崔庄子音乐会、太上门、观音堂、石沟子音乐会、高跷会、大头会等等,每档会都有数位、十数位、数十位能够参与奏乐的人员,他们都还在使用工尺谱传承古乐,这么一个小镇的范围内有如此众多传统音乐人口令人惊讶。当地文化干部讲,民国时期这里的花会有七十余道,同样经历的社会变革,当下在这个小镇上尚存近三十道,且可以构成不断链的谱系,这个中缘由值得深入探究。
胜芳供奉太上老君的太上门可谓历史悠久,现在当家主持是齐孝忠(89岁)与其叔(87岁)两位老先生,我几次到胜芳都去拜访,主要是两位先生掌握了太多的传统音乐,什么小调、大曲、戏曲、说唱他们是成套的来,至于与道教相关的《十王宝卷》那更是二位的看家本领。太上门每月初一、十五是比较庄重的日子,而且每周四、五信众们都来集中唱经,并经常参与会众的多种仪式活动,但由于仪式所需乐曲比较固定,作为两位老先生所掌握的如此众多的乐曲还真是应该有专门的人为其整理记录,否则这些不常用却异常珍贵的所谓“非物质文化遗产”曲目真是随时有失传的可能。令人欣慰的是,郭威已经在王晟和张镇的协助下多次前往,而且收获颇丰,特别是唱经规范、韵腔的把握,更是值得深入探究者,王晟兄称二老为胜芳的宝贝,一些不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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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网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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