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村社会:中国“江南”农村的日常生活和社会结构(1976-2008)》,萧楼著,三联书店2010年10月第一版,33.00元
这是一部田野深描的人类学著作。
《夏村社会》展现了1976年到2006年之间我国“江南”农村日常生活,并有意对该时期“乡土中国”赋以新的解释框架。作者将日常琐屑之事采取双轨记录:原汁原味保留被访者的口头话语;以学者心态记录田野体验。读来生动有趣,尚不失客观。该地处宁波之南台州以北,东到大海西临天台山,作者取之学名“夏村”.该书细致描述了夏村人社会流动的内在动力、日常生活中的娱乐和话语、村民性关系的变迁、村庄权力格局的动态进程等方面,从自我、家庭、村庄、村-镇关系、更广阔的时空整合角度,解释30年以来江南农村的社会变迁。该书纷繁多样的素材,仅围绕一个线索:费老“差序格局”这一概念对乡土中国的解释力究竟有多大,它在时间上的延展性究竟有多长,差序格局依然可以成为一个理论来概括70年代之后剧烈变迁过的乡土中国吗?如果不能,又要赋予该概念以什么样的内涵呢?
费老的《乡土中国》写于建国前的20世纪40年代,在该书中可以感受到一股厚重的乡土气息。费老认为:靠务农为生的乡下人世世代代附着在土地上,以定居为常态,即便因为种种原因离开土地的农民,也像“从老树上被风吹出去的种子”,又在新的土地上落地生根,定居下来。农民附着在土地上,很少流动,乡土社会成了生于斯、死于斯的社会,缺少流动的聚居农耕生活,逐渐形成一种稳定的乡土气质。在相对稳定、熟悉的生活环境下,造就许多乡土中国独特现象,如中国人有“私”的毛病,费老从社会结构的角度来分析这个问题。中国人的社会结构“是好象把一块石头丢在水面上所发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纹”,波纹的中心是自己,推及的远近视财富和势力而定。波纹的中心既不相同,推及出去的圈子也就各不相同,一切皆以跟自己的亲疏远近为出发。费老把社会关系中这一轮轮波纹之间的差序称为人伦,并对乡土社会这种特有的社会结构概括为“差序格局”.
1997年在《反思·对话·文化自觉》这篇文章中,费老反思了其六十多年的学术思路,其中提到“场”:我回想到早年在《乡土中国》中用“差序格局”来表达亲属关系的结构形态,意义并不十分明白。……进一步想到用“场”的概念来补充“差序格局”的意思。按照费老的理解,“场”就是由中心向四周扩大,一层层逐渐淡化的波浪,层层之间只有差别而没有界限,而且不同中心所扩散的文化场在同一空间互相重叠。也就是在人的感受上可以有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同规范,可以自主地选择。把冲突变成嫁接、互补导向融合。(《费孝通文集》第14卷,第158页,群言出版社,1999年)遗憾的是,费老后来就“差序格局”和“场”并没有做更多的融通。在费老浩瀚宏著中,这么一简短却言犹未尽的思量,被萧楼敏锐地捕捉到,是否可以顺费老的提引,将二者做出严肃的学术关联?这种严肃性从何而来?很简单,从费老来,由费老去。
改革开放,带动了农村人口的大量流动,有些人被完全都市化却依然有着村里人身份,有些人在家乡办起了企业,完全脱离了传统的生产体验和劳作思维。无论在地域上、职业上、还是人际交往心理和模式上,那些“出飘者”都超出了费老时代的乡土格局,以至于家庭及家庭基础上扩大的亲属关系很难涵盖当今乡土社会的全部生产和生活。简而言之,当今被市场经济改造过的农村,突破了传统乡土格局结构,获得了复杂深远的场域成分;不再墨守“推己及人”的陈规,在经济利益链中衍生出如“抱团”、“圈子”等新的交互模式。而这种交互模式与单一家庭亲属关系、传统农村伦理渐行渐远。
于今,沿海村庄已经由横向社会整合转变为横向整合和纵向整合结合的格局,“差序场”就是在“差序格局”的基础上,以行动和结构互动为特征,以日常生活的意义构建为内容,形成与汉学人类学传统理论的对话。这样就有了差序场作为差序格局这一概念生命力的延伸,嵌入夏村这一人类学图景中,对当今乡土社会予以费老向度的再阐释。费老的差序格局,是从家庭角度引发出社会结构好比投了一个可以扩大缩小的石子涟漪。而面向更广阔社会的“职业”,也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水池。两颗石子荡起的波纹所及之处,就是萧楼所谓的“场”的领域。家庭原则对人构成终极规范,职业原则对人构成行为规范,前者萧楼视为“心范”,后者称为“身范”.心范的重要性在于不可突破的底线,“胳膊肘向内”;“身范”是建立在职业契约之上,无时无刻包围着从事任何职业的劳动者。因此差序场是时间和空间的复合,混合了向后的时空观和向前的历史决定论的双重眼光,对历史和传统保持着某种敬畏,也对社会直线发展阶段论保持信任。该书类似观点,并非牵强使用“老”概念对应当下社会,反让“老”概念显出新意;同时,也可以看出作者恪守严肃学术道统之时,尝试开拓出属于自己学术新知的努力和执着。
文章来源:《中华读书报》2011年06月15日10 版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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