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中国民俗学会最新公告: ·UNESCO ‖ 今天,我们庆祝首个国际非物质文化遗产日   ·第三届民俗学、民间文学全国高校骨干教师高级研修班在内蒙古大学成功举办   ·第三届民俗学民间文学全国高校骨干教师高级研修班在内蒙古大学开班  
   研究论文
   专著题录
   田野报告
   访谈·笔谈·座谈
   学者评介
   书评文萃
   译著译文
   民俗影像
   平行学科
   民俗学刊物
《民俗研究》
《民族艺术》
《民间文化论坛》
《民族文学研究》
《文化遗产》
《中国民俗文摘》
《中原文化研究》
《艺术与民俗》
《遗产》
   民俗学论文要目索引
   研究综述

平行学科

首页民俗学文库平行学科

[王家范]“国家”驾驭“社会”的政治术
  作者:王家范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11-06-11 | 点击数:7867
 


郡县制度用包容、同化宗族制度来改变后者的功能,使之低首匍匐地为其服务。
两者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可以长期共存。这就是中国具有历史特色的政治术。

  

  过去我们习惯于用大而化之的语言来概括中国历史的特征,例如“长期停滞”,例如“东方专制主义”。由于近几十年史料广泛开发,社会经济史、社会生活史、地区社会史乃至宗族、家族史的研究,已经从对中央政权的过度关注,转而深入到考察城、镇、乡的社会场景,人物的考察也从皇帝为首的政治精英扩展到士、农、工、商等平民阶层。眼睛由上向下,“平常人”的生活感受进入了历史,这些都是过去未曾有过的。一百多年前“新史学”变帝王将相史为人民大众史的目标,变王朝史为社会史的理想,只有在今天这样的条件下,才可能得到比较充分的史料支持。研究者从各种各样的历史细节得到的观感,再与原先的“定论”对勘,发现中国历史的实际状态变得非常之复杂,为过去那些笼统的特征概念所难以包容。  

  举制度史的例子。制度史比起人物史、事件史,一向显得薄弱。这些年大有改观,成果不少。各地社会史方面的史料(包括县级以下的户籍田地、司法诉讼、契约账本等文书)逐渐多起来,各种制度操作及其实际成效得以慢慢浮出水面,研究者便有了相对真切的感受。例如秦王朝创立专制主义高度中央集权政治体制,乃是名闻世界的大事,中国历史的一大特征,有所谓“二千年皆秦政”之说。然而,头脑稍复杂些,就不免会产生疑问:人群以氏族、宗族为单元扎根于社会基层近万年,从部族、宗族统治为基础的“封建”变而为中央大一统的“郡县”,自上而下的“革命”能如此彻底扫除旧基地,不留任何尾巴,没有几度反复,这现实吗?

  虽说郡县制度早产生于战国,新旧体制转换却没有刀起刀落那样的干脆利落,拖泥带水将延续相当长时期(例如变相的各种“分封”诸侯、藩王,自汉初一直拖沓至明清)。学者严耕望的研究率先打破这种理想化的“观念史”,指出秦汉郡守、县令所辟用的僚佐吏属,多为本地宗族人士。他们掌握着全县事务的实际操作。流水的(外地)官,靠铁打的(本地)“吏”辅助,宗族在基层仍然很有势力。进至东汉、魏晋南北朝,“豪强”、“世族”逐渐壮大,未必都是原来的宗法贵族“复辟”,却是原有土壤上滋生出来的宗族“新贵”,逐渐称霸一方,直闹到纷纷割据自立,天下分崩离析,统一局面被彻底破坏。有关“郡县”的法令可以通过四通八达的驿站飞至全国各地,政策文本把革旧鼎新说得非常强硬。可是基层人群聚合的初始方式,即家庭、家族结构的变动,恰如蜗牛行走,步伐快不起来。像东汉末以后三百年分裂这样的大事变,放在封建至郡县演变的长时段里,把眼光放到基层社会的真实状态上,就不会觉得偶然。

  天下确实没有一成不变的“制度”,只是变革的进程比想象的要复杂。家族、宗族史的研究成果表明,大约以北宋为界,此前以宗族聚居为主体,同姓而居,四世、五世同堂,其间必有豪族、世族执其牛耳,“封建”的尾巴寄生于此,继续苟活。宋代以后异姓杂居的多起来,分家立户,迁徙流动,田地变换,贫富分化,使得上古沿袭下来的“宗族制度”从社会基层的根基上被逐渐消蚀弱化(魏晋南北朝时期出现若干姓氏合居的“村”,是最早的例子)。特别是战乱分裂时期的几次人口大迁徙,中原不少古老宗族离开原有基地,南下“侨寓”客乡,与本土居民混处,即使努力抱团,昔日的大场面也难以再现。在经历了宗族关系多种名实逐渐分离的长期“异化”过程(明清时期的“联谱”很能说明问题,参后),待到一夫一妻制的小家庭(小户)成为行政基层最小单元的主流,社会基层总体格局因此变化,社会观念也随之大变(亲情逐渐淡薄),政权由上而下直插到底始为真正的现实——到那时,政府面对的已经是名符其实的一袋袋“马铃薯”,没有了像样的“中间群体”插手捣乱。一个个利益分离、各自谋生的个体家庭再也无力对抗强大统一的国家政权,由国家“大我”主宰民众“小我”的命运就这样地被确定了下来。这种格局大约显示于明清,至民国初期,变迁过程基本完成。

  说到这里,必须补充说明,像这样梳理制度的历史变化,描述历史发展阶段性,可以满足写作上使接受者感觉“语言”表述清晰的“美观”,可“事实”本身却是新旧搅和在一起的大盆“浆糊”。历史事实本身的复杂,地区变迁速率的不平衡,几乎是无论怎样的语言概括都做不到“完全表述”。只要当读者接触到“第一手”的原始史料,看到好些具体而微的情景,上面的满足感就会消淡下去,甚至变得有点反感。要少犯错误,宁可立论宽松,千万不要简单武断,一语说死。  

  仍然拿“宗族制度”作为进一步讨论的事例。西周那样严密周全的宗法制度不可能永久保持,就像顾炎武说的,“封建之废,非一日之故,虽圣人起,亦将变而为郡县”,宗法制度亦然。人为“群居动物”。不管西方心理学家说“本我”的“力比多”何等顽强,其归属于群体,是无可逃遁的“宿命”,由不得己,中西皆同。至今为止,构成群体认同的方式,大体就是血缘、业缘、地缘三条线(到现代,党派会社也是新滋生的一种业缘,基于共同利益的结盟)。只有当社会成员的构成,三条线是完全重合的,完整的“宗法制度”才得以存在并发挥其统摄群体乃至国家的强大生命力。随后三线逐渐分离,其中血缘为天然的纽带,父母子女的血缘联结是亘古不变的。但随时代变迁,血缘联结外推与扩展的范围,则与“宗族”观念的强弱同步变化,大体范围由大至小、由远及近。到了今天,有实际意义的联结大概近在三代之内(且以直系亲属为主)。冲击、淡化、侵蚀血缘关系的是业缘与地缘另外两大要素。人口繁衍、职业变动、自然灾害、战争动乱等引起户口流徙他处,特别是后两者,致使原来的血缘关系因地缘变动而被流散隔离,观念逐渐淡化乃至遗忘。基层聚落混居不同宗族的现象逐渐多起来,城镇更是很早就如此。宋以后族谱的追溯“族源”与明清盛行的“联谱”,试图重新整合流移各处的谱系,都掩饰不了宗族联结的弱化以及原义的疏离。学者钱杭对此作过专题研究,指出:由联宗形成的联合组织,其实不是所谓“联族”,而是一个松散的“地缘性同姓网络”。业缘则因替代宗族成为新的利益联结体,深刻地改变了血缘纽带内在的品质。这里的业缘异化作用,不只是从职业的层次立意(例如商人重利轻别离),更是从利益计算与财产争夺的“人性”深层次上得到的社会观察,逐渐产生撕下温情脉脉的面纱、宗族“可爱而不可信”的异化现象。这样的变化苗子即使在血缘宗族关系的全盛时代也曾发生过,否则,春秋战国间的一系列故事便不可得解(张荫麟的《东汉前中国史纲》有生动的描述、尖刻的批判,比喻宗族之情有似一张薄纸)。儒家的重宗族、重亲情,究其底蕴,正是这些上古血缘温情面临严重冲击发出的早期信号,是对“宗法制度”有生必有死逻辑的初次抵抗。


继续浏览:1 | 2 |

  文章来源:东方早报 2011-04-17 02:35
【本文责编:思玮】

上一条: ·[杨倩如]史学理论视域下的“历史叙事”研究
下一条: ·王文章:中国艺术学的当代建构
   相关链接
·[温小兴 陈珊]文化抗争、宗族建构与红色文化传承:瑞金谢氏护祠事件的个案研究·[王琪]服忌:一个晋东南村落的宗族观念与实践
·[孟令玉]乡土变迁下的家族发展·[刘钦泉]赣闽粤边客家宗族的民俗与区域联系网络述论
·[姬厚祥]宗门立会:宗族分门竞争中的民间信仰生产·[黄秀双]宗族记忆的重构
·[洪陈方洁]头家理事会与宗族社会治理机制的当代自洽·[郭娇斌]家族与神明:以福建漳州南靖梅林魏氏家族为考察
·[陈佳思]宗族文化复兴背景下的传统再造·[席晓燕]宗族祭祖仪式的文化重建
·[彭田菲]仪式操演与身体建构:基于鄂西土家族“撒叶儿嗬” 丧葬仪式的田野调查·[高荷红]赫哲族“伊玛堪”歌手传承路线探幽:以三个家族为例
·[王加华]中国古代农耕图像研究的理念与方法·[岳永逸]风俗与民俗:中国现代民俗学的史学根性和民族性
·[吴滔]祖先记忆的再创作:一个运河沿线丝业市镇家族的故事·[武静静]华北乡村宗族组织形态的当代变迁
·[唐穆君]乡村文化的变迁及价值重构研究·[林秋炀]慎终追远:潮汕地区丧葬习俗个案研究
·[贾凯露]鹿蹄石传说与宗族村落记忆的互构·[林继富 吴佩琦]家族认同到中华民族认同的演进逻辑

公告栏
在线投稿
民俗学论坛
民俗学博客
入会申请
RSS订阅

民俗学论坛民俗学博客
注册 帮助 咨询 登录

学会机构合作网站友情链接版权与免责申明网上民俗学会员中心学会会员 会费缴纳2024年会专区移动端本网导航旧版回顾
主办:中国民俗学会  China Folklore Society (CFS) Copyright © 2003-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地址:北京朝阳门外大街141号 邮编:100020
联系方式: 学会秘书处 办公时间:每周一或周二上午10:30—下午4:30   投稿邮箱   会员部   入会申请
京ICP备14046869号-1    京公网安备11010602201293       技术支持:中研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