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公主角色中已经有了一种奇异的神性,她不但在离河流很远的瑶鲁山空地上选择桥址,而且建桥以后,手持法典,鞭打河神,让河水从桥底下流过,从此让河流改道,其神力分明是自身拥有的和自发的。较之以上传说,这则传说中的真实成分已经大大减少,以至于除了地名、人名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可信因素。它对于研究历史的人来讲,或许没有多大史料价值,但是对民间文学与民俗学研究者来讲,其意义却十分重大。因为它使公主传说离历史事实越走越远的同时,离民间信仰却越来越近了。乌丙安也指出:“传说中那些对某些奇异事象的渲染部分,虽然并不占主体,却也有一定份量。这里所说的奇异现象,主要指的是民间信仰中的某些现象……传说学对于这一部分的研究具有重大的科学价值。它可以找到人民意识中那些原始思维与原始信仰的传承因素,解剖传说的内容,透视其性质,并了解这些奇异现象背后的民众心理愿望。”(注:乌丙安《民俗文化新论》,296页,辽宁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以公主传说而言,正是从“公主鞭打河神”开始,公主被赋予了神性,在巴林民众或俗民的信仰民俗心理中占据了一定的地位,传说才被广泛传讲,信仰也随之扩布而开,从而渐渐形成一套信仰体系,让包括珠腊沁人在内的巴林人世代传承下来。而公主在传说中被赋予神性,是有着民众思想心理基础的。公主来巴林以后,修庙建塔,传播喇嘛教和道教。从朝廷的角度讲,公主是宗教政策的贯彻者,而从巴林民众或信众的角度讲,公主却是教法的护神。巴林民众在公主生前就奉她为度母化身。所以,传说中被赋予神性也就顺理成章了。
总之,这则传说中,我们可以找到公主信仰最初的线索,继而观察公主传说的主题思想及其在整个公主信仰形成和发展过程中所起的引导作用,也就更加深入地了解公主信仰的文化运作规律。因此可以说,这则传说是所有公主传说的一个分水岭,从这里,传说中的公主角色从历史人物转变成了神,也就打下了后来的信仰基础。
3.迁陵传说
固伦淑慧公主于1700年去世,按其遗嘱送葬巴林。为清廷联姻政策付出一生的公主本来从此可以安息,但由于朝廷的猜疑和责难,其陵墓又屡遭迁移,不得安宁。于是,又产生了一系列富有神秘色彩的传说。由于这些传说的内容主要围绕迁陵一事展开,因此笔者统称它们为“迁陵传说”。迁陵传说以若干则小型传说组成。当然,必须首先指出的是,这些小型传说因为分别解释了不同的地名,所以在具体讲述场景中还是有可能以独立的状态存在的。比如,讲述者在解释“狼川”这个地名的来历时,没有必要把传说拉长,将“公牛山”的来历也连带讲出来。但从整体上看,它们以内容的连贯性又构成了一个组合或系列,因此与其说它们是独立的传说,倒不如说是一个大型迁陵传说的若干个小段落。笔者把它们看作了同一大型传说的若干个小段落,因为这样更便于宏观观察和深入分析。下面依次列举这些传说,而后进行统一分析。
公主传说中有一则名为“公主和她的儿子”(注:杜格尔扎布的“珠腊沁与固伦公主”(内部刊物《查干木伦》2期);斯钦毕力格的《珠腊沁——一个蒙古村落的民族志》(手稿)。)的传说,虽然讲的不是迁陵一事本身,但传送了与迁陵有着直接关联的重要事件的信息,因此笔者从这里切入,来分析整个迁陵传说。“公主和她的儿子”中讲道:
固伦淑慧公主本是天宫度母的化身,降生人间当了皇帝的女儿。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年幼的弟弟登皇位时,龙椅突然摇晃不已。于是姐姐淑慧公主抱着他坐上龙椅,这才停止了晃动。淑慧公主就这样在大和殿的九龙皇椅上像影子一样伴随着皇上坐了几年,于是就被誉为福齐真龙天子的“固伦公主”(皇公主)。固伦公主遵照女儿家的生活规律下嫁巴林时,皇帝曾降旨:“是你抱着朕坐的龙椅,所以你就是皇公主,朕愿与你平分天下。”公主说:“嫁出去的女儿家,终归是人家的人,是袖子上的补丁。我不要与你平分天下,我要去北地吃奶酪喝奶茶。”公主嫁到巴林以后,经常回娘家,有时带着年幼的儿子在紫禁城里住上一年半载。她的儿子虽然年幼,却聪明伶俐、气宇轩昂、仪态非凡,在皇舅的宫殿里进进出出,无所畏惧,也不被阻拦,有时连早朝他都敢闯入。说也奇怪,这孩子每次进到宫殿里,皇上都不由自主地稍一抬身,说上一句:“外甥无罪。”有一次,大臣把这一情形禀报给了皇上,皇上不信,说:“朕没有抬身啊。”于是下一次早朝上公主的儿子进来时,趁皇上抬身的刹那,大臣从皇上的九层坐垫中抽出了三层。皇上这才有点相信大臣的话,但还是不完全相信,打算再试一下。这一次在皇上的腿上放了两个玉球。当公主的儿子进来时,皇上果然再一次抬身说:“外甥无罪”,这时玉球从他的腿上滚了下来。皇上这才相信自己抬身说话,便问大臣这是怎么一会事。大臣上奏:“这孩子有天子之福,日后必将争夺皇位,所以皇上才抬身离位。必须现在就想办法解决,以除后患。”皇上想了想,虽说舅甥骨肉相连,难以下手,但这毕竟是二龙相争,危及皇位,事关重大,必须当机立断。于是给外甥赏了一杯毒茶,把他送往了极乐世界。当母亲的怎能忍受这般痛苦?公主由于极度悲痛,怀恨在心而终于患上不治之疾,含怨而逝。临终秘密留下遗嘱:“我死后,下葬时要一丝不挂,而且必须头朝下埋。”公主去世后,下葬时,虽然留有遗嘱,但她毕竟贵为皇公主和旗母,人们不忍心把她的遗体一丝不挂、头朝下埋,所以就采取折中的办法,给公主遗体穿一条裤子,头朝上埋了。
比起下嫁传说和行善传说,这则传说的思想倾向发生了本质的变化。其中加入了许多关于公主与朝廷相互冲突的信息,不仅强调了公主儿子的天子之命危及当朝皇帝一事,而且使公主的角色转变为朝廷的受害者和怨恨者。当然,也包含了对公主神性的合理化解释,说明她是度母的化身。如果说,行善传说中的“公主鞭打河神”构成了公主传说的一个分水岭,使公主角色被赋予神性,那么,“公主和她的儿子”则继承“公主鞭打河神”的部分解释因素的同时,使整个公主传说的解释方向或思想倾向发生180度的转折,引导出了另一条故事线索(或记忆线索)。这条故事线索就是——公主(或其灵魂)与当朝皇帝发生了冲突。它后来贯穿成迁陵传说的一条发展故事的关键线索,引出了其他线索,为整个传说增加了许多神秘色彩和矛盾冲突。或许,这则传说产生于迁陵事件之后,但它分明对发生迁陵事件的部分原因做了合理化解释,因此这里首先对其做简要交代,更深入的分析则放在后面,结合对大型迁陵传说的分析来进一步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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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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