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之后,鬼灯绽放,东瀛街头随处可见挽起发髻、脚踩竹屐、身着浴衣的日本女子。 吴真/摄
南方的灯笼草,在北方叫“红姑娘”、“叫姑娘”,在日本却被称做“鬼灯”。别看日本人给它取了这么一个阴森森名字,这种在中国便宜得无人问津的腥甜野果,在日本却能卖出二千日元一串的高价。
灯笼草最风光最美丽的日子是7月10日,日本所有的观音庙在这一天都是人山人海,红男绿女把自己装扮得漂漂亮亮逛庙会。日本的灯笼草经过了商家的一代代基因改良,又红又大,艳得耀眼,一串串地连缀于枝条上,犹如编织而成的小红灯笼。而灯笼内那颗被中国的中药书籍吹得神乎其神、富含氨基酸的小酸果,在日本水果市场不但不见踪影,就连花农把它制成酸果浆,也问津者乏人。
哪家的卖花姑娘最漂亮,这家的灯笼草往往也卖得最好。买灯笼草和看花姑娘,成了人们逛庙会的一大乐趣。近年中国庙会借着“非遗”热风也红火复办起来,说是庙会,倒像是1980年代的“物资交流会”,从假古董到治小儿夜啼草药,应有尽有。说来也奇,7月10日这一天到日本东京最著名的旅游景点——浅草寺逛庙会,只会见到一样商品——鬼灯,这一天的庙会又有一个阴风阵阵的名字“鬼灯市”。据说这一习俗已沿袭了几百年,说起来还是与鬼有关。
旧时日本人一到七月十五日的盂兰盆节(鬼节),便在家中布起精灵棚(又称“盆棚”,与广东福建的“孤棚”相近),摆放百味五果等供品以迎接先祖灵魂的访问。精灵棚前必要悬挂数枝灯笼草,红红的花朵犹如一盏盏的灯笼,指引着亡灵返回人间。相比中国盂兰盆节那烧不完焚不尽的灯笼与包衣,日本以灯笼草作为引鬼招鬼的鬼灯,体现了低碳减排的环保观念。于是鬼灯就成为盂兰盆节的象征之一,后来寺庙就规定七月十日为鬼灯市日,方便民众买几串红红的鬼灯,挂在家里,既是一种美丽的装饰,也表达对祖灵的热情迎接。
但是,鬼灯只能在这一特定的时间被青睐。日本普通人家的庭院向来喜欢种些奇花异草,可是就不敢栽种这鬼灯。祖先灵魂一年一度的回归,可为幸事。可要是谁家天天挂着灯笼草,那可就天天招神引鬼,得请动和尚法师前来驱魅了。
当一枝枝的鬼灯枝条被请到家中精灵棚之后,祖先回归的鬼节也就不远了。1873年日本改用阳历纪年之后,盂兰盆节顺延一个月变成固定在新历8月15日之前一星期的“盆休”,企业、公司一般都会放假一周以便人们返乡团聚祭祖。这是众多传统假日中罕见的“踩着不变的步伐”,大部分的传统节日却“被”随着新历走了。比如传统正月春节就变成新历的元旦,搞得现在日本年青人以为他们祖上也跟洋人一样过春节;七月初七的七夕也变成新历7月7日,这时间正是雨水连连的梅雨季节,牛郎织女银河相会倒没见着,就只见到织女哭泣的滂沱大雨。原来与盂兰盆节步调一致的七月初十鬼灯市,却也跟了新历走,鬼灯的花期于是整整提前了一个月。
鬼节还踩着传统的步伐,鬼灯市却按现代时间早早开放,这其中的诡谲,日本人却也是顾不得了。每年7月10日,人们兴高采烈地到鬼灯市请来一枝枝的鬼灯,因为还没到搭建精灵棚的时候,鬼灯就随兴插在家中的玄关前。至于在8月15日之前的这一个月间,家中夜夜悬挂着鬼灯,会不会招致鬼魂们提前来访?询之于日本友人,每个人都觉得这个问题透着外国人较真的傻劲。在他们看来,7月就是鬼灯的季节,鬼灯的意义就在于让一家子有了理由一起逛鬼灯市。每周前来与我进行日语对话的志愿者横沟小姐说得好:“如果鬼灯市不是在7月,那么穿浴衣的场合,又少了一个了啊!”
浴衣,整个7月的日本关键词。这是一种夏天专用和服,与动辄十几万日元的传统和服相比,浴衣以轻凉布料制成,价格低廉(一般售价在4千日元上下),花纹带着夏日的轻新气息,更衬托出东瀛女性娇柔妩媚之美。七夕前后的日本街头,随处可见一袭浴衣、摇着和风圆扇的日本女人。各地“七夕祭”活动的重头戏是评选地区“织女”,其实就是选美比赛,不用说,浴衣是候选织女们比赛的战衣。选上织女的美女,在一袭袭浴衣的映衬下,显现出“美若天仙”这四个字的原生意义。
七夕之后,又到7月10日鬼灯绽放的盛夏花市,挽起发髻、脚踩竹屐的浴衣女人们,梨涡浅笑,手持鬼灯,微躬着身子,碎步地走过。这一幅东瀛映像,如果你理解了鬼灯的原本宗教意义,说不定更觉得有种诡异之美。而到了7月19日又是全国放假的“海之日”,这一天日本各地此起彼落的“花火大会”(烟花大会),辉映着扶桑国的夜空。在绚丽花火绽放之时,瞥见东瀛美女由浴衣中露出的似霜蝤颈,顿觉惊艳。
听说现在中国北方不少地方把灯笼草当作经济作物加以推广,中医书籍中也常有它“浑身都是宝”的药用价值介绍。看到如此“经济”的植物,被邻邦赋予如此形而上的宗教意义、民俗内涵,不得不感叹:无论是新历还是旧历,日本人的审美生活态度从未改变。
文章来源:《南方都市报》2010年7月28日 【本文责编:思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