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时期,近海一带的燕齐方士曾致力于服药求仙的方术,应该主要是与蓬莱神话(仙话)的信仰直接有关。《史记•封禅书》:“秦始皇东游海上,因有不死药之求,船交海中,因风不得而至。”基于他的野心,后来遂出现了徐福为寻找长生不老之药,携数百童男童女入海的历史事件,成就了中国历史上一段著名的佳话。秦始皇在寻求不死药方面不遗余力,他多次东巡,“冀遇海中三神山之奇药,不得”(《史记•封禅书》),堪称是史上热心求仙的第一人,对后世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
多种“出处”和多种形态的不死药
各种迹象表明,不死药是上古时期人类抗拒死亡的基本信念,那时人们对长生不死之类“宇宙药”的信仰,其实是颇为普遍的。凝聚了天地宇宙之原理的不死之药,绝非西王母所独有。例如,《战国策》里就有记载说:“有献不死之药于荆王者,竭者操以入。中射之士问曰:可食乎?曰:可。因夺而食之。王怒,使人杀中射之士。中射之士使人说王曰:臣问谒者,谒者曰可食,臣故食之。是臣无罪而罪在谒者也。且客献不死之药,臣食之而王杀臣,是死药也。王杀无罪之臣而明人之欺王。”王乃不杀。《韩非子•说林上》也记载了这同一个故事,此处的荆王当指楚顷襄王,可知战国时期楚国一带也有关于不死药的传说。这很容易使我们联想到《楚辞•远游》里“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旧乡”的诗句。屈原《天问》中有“何所不死,长人何守?……黑水玄阯,三危安在?延年不死,寿何所止?”的质疑,也大都是针对不死之乡而发出的,其中既涉及到东方的不死之乡,也涉及到西方的不死之乡。
《山海经》里提到有许多长寿或不死之国,诸如“不寿者乃八百岁”的轩辕国(《大荒西经》)、乘文马可以“寿千岁”的犬戎国(《海内北经》)以及“不死之国”(《大荒南经》)、“不死民”(《海外南经》)和“三面之人不死”的“大荒之野”(《大荒西经》)、“不死之山”(《海内经》)等。《山海经•大荒南经》:“有巫山者,西有黄鸟。帝药,八斋。”郭璞注:“天地神仙药在此也。”又《大荒南经》:“有云雨之山,有木名曰栾。禹攻云雨,有赤石焉生栾,黄本,赤枝,青叶,群帝焉取药。”所有这些看起来怪异的记载,正好反映了人们对异域、他界之长生不老境地的神话式想象。《山海经·海外南经》里提到有“羽民国”,郭璞注曰:“能飞不能远,卵生,画似仙人”。《楚辞•远游》里的“羽人”和“不死之旧乡”密切相关,大概也是因为其生有翅膀、可以飞升的缘故,而身轻飞升正是不死药的基本效果。因此,后世道家会把成仙比喻为“羽化”。梅新林认为,神仙思想具有“长生不死”和“自由飞行”这样两个聚光点,它们或通过药物作用而获致,或通过养生气功之类的体验而达成[22]。
在中国古代神话里诸如不死药之类的宇宙药和那些确实可以治疗某种病痛或具有某些缓解病痛之药效的药物(古时以草本为药,故草药居多,正是它们构成了后世中药的基本源头)之间,并没有一个截然的分界线。古人对各种药物的认知,基本上是基于体验、经验而成长的,尤其在巫医不分时代,宇宙药和其他药物的混同在所难免。例如,在《山海经》里,既有“食之已痹”的丹木、“服之不瘿”的无条、“食之不愚”的冈草、“食之已瘧”的苦辛;也有食之使人不孕、不蛊、不妒、不怒、不惑、不疟、不饿、无肿疾、不怕雷、解除疲劳、善走、身轻、多力、入水不溺等,出现各种身体反应的药物;更有群巫“皆操不死之药”(《海内西经》)、黄帝所服“玉膏”之类神药以及“天地神仙药在此”(郭璞注)的巫山。《山海经•大荒西经》:“有灵山,巫咸、巫即、巫肦、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在巫医尚未分化时代,经常是群巫掌握着有关药物的知识。
除了《山海经》,其他文献里也有许多类似的记载。例如,《列子•汤问》:“珠鹘源陨到杂凶涛叮持焕喜凰馈?amp;rdquo;有人认为,这种珠树,就是巫彭等众巫所操之不死之药或后来传说中的不死不老之药的原形[23]。《博物志》卷七:“黄帝问天老曰,天地所生岂有食之令人不死者乎?天老曰,太阳之草,名曰黄精,饵而食之,可以长生;太阴之草,名曰钓吻,不可食,入口立死。人信钓吻之杀人,不信黄精之益寿,不亦惑乎?”王嘉《拾遗记》卷一:炎帝时,“有丹雀衔九穗禾,其坠地者,帝乃拾之,以植于田,食者老而不死。”又:“闇河之北,有紫桂成林,其实如枣,群仙饵焉。韩终采药四言诗曰:闇河之桂,实大如枣,得而食之,后天而老。”《博物志》卷一里提及的“车马芝”也非常神异[24],所谓“名山生神芝、不死之草。”《拾遗记》卷十:瀛洲“有树名影木,日中视之如列星。万岁一实,实如瓜,青皮黑瓤,食之骨轻。”这种一万年才结果实的植物,“食之骨轻”,符合嫦娥奔月前所食不死之药的灵效。《山海经•海外西经》提到有“白民国”,据说该国“有乘黄,……乘之寿二千岁”,只是不晓得此兽是否就是叫做“药兽”的动物,《古今图书集成•艺术典》第五百四十卷引《芸窗私志》说:神农时,“白民进药兽”,人有疾病,它就会如白民所传,辄如野外衔一草归,捣汁服之即愈,后黄帝命风后纪其何草,能治何疾,久之,如方悉验,故“黄帝师药兽而知医。”这种说法否定了黄帝尝百草、发明医药的传承,却和纳西族东巴经里先民观察动物而找到药的神话有异曲同工之妙。此外,《博物志》卷一还提到矿物类的不死药:昆仑山,“神物之所生,圣人仙人之所集也,出五色云气,五色流水,其泉南流入中国。……名山大川孔穴相内,和气所出,则生石脂玉膏,食之不死。”以上各种神异的灵药,都可以用“宇宙药”这一用语予以概括性的表述。
但不死之药除了动植物、矿物之外,还有泉水、河水的形态。郭璞注《海外南经》“不死民”曰:“有员丘山,上有不死树,食之乃寿,亦有赤泉,饮之不老。”《淮南子•坠形训》:昆仑之虚“黄水三周复其原,是谓丹水,饮之不死。”此外,又有河水、赤水、弱水、洋水,“凡四水者,帝之神泉,以和百药,以润万物。”《太平御览》卷五十八:“白水,出昆仑之原,饮之不死。”若是按笔者对“宇宙药”的定义,它甚至还有“气”这一形态。《淮南子•坠形训》:“食气者,神明而寿。”《庄子•外篇•刻意》里提到通过呼吸以“吐故纳新”之法,其目的无非是“为寿而已矣”,并说“此道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可知,早在先秦便已初步形成的养生术里有“食气”一说,是指呼吸大自然的精气,以此为食,以图达到长生不死、遨游太虚的目的。在这个延长线上,我们就能理解所谓“辟谷”(把俗世凡间的食物视为人的身体沉重污浊的原因),因此按神仙世界的逻辑,辟谷、“食气”可使人身轻,从而接近于长寿。“气”这一万物皆赖以生存的宇宙能量,很符合于我们对“宇宙药”的解释。《庄子•外篇•在宥》:“天气不合,地气郁结,六气不调,四时不节。今我愿和六气之精,以育群生,为之奈何。”屈原《楚辞•远游》:“餐六气而饮沆瀣兮,潄正阳而含朝霞。”大概也都是“食气”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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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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