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昆仑谱系的神话,还是蓬莱谱系的神话,甚至包括一些少数民族的神话谱系在内,都有一些共同的“公约数”,亦即共通共享的文化要素。对于诸神的富于人格化的拟人性讲述,对于神秘事物和力量的信仰和想象,对于永生的期许,以及经常是为了阐释死亡的起源或由来而对“长生不老药”或“不死药”的描述等。其实,长生不死的思想也是为中国古代神话和后来的仙话所共享的[15]。昆仑山作为长生不死之乡,很自然地成为了俗世人间理想的终极归宿;由于它颠覆了人间俗世里有限的生命原理和充满着苦难的现实,因此,可以说在这些神话里寄托了先民们超越个体有限生命并获致幸福永生的强烈、执着的愿望。但同时,神话世界的不死之乡,又总是遥不可及的,它对俗世的人们有很大的吸引力,人们却难以抵达那里,也因此,对它就有了更多和更加丰富的想象。
嫦娥故事与“毋死”之药
不久前出土的湖北王家台秦简《归藏》中有一卦为《归妹》:“昔者恒我(娥)窃毋死之□□(奔)月而与(枚)占□□□……”。而传世的洪颐煊所集《归藏》,亦有“昔常娥以不死之药服之,遂奔为月精”之类的文句,这便是中国古代神话里最脍炙人口的篇章之一、“嫦娥奔月”的由来,它早在先秦时就已经开始流传了[16]。《淮南子•览冥训》以下的说法,也应是来自《归藏》。《淮南子•览冥训》:“譬若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怅然有丧,无以续之。何则?不知不死之药之所由生也。是故乞火不若取燧,寄汲不若凿井。”高诱注:“羿请不死药于西王母,未及服食之,姮娥盗食之,得仙,奔入月中为月精也。”有趣的是,比起惦记妻子姮娥离去,后羿更加看重却是失去了不死之药。《天问》:“阻穷西征,岩何越焉?……安得夫良药,不能固蔵?”屈原也对后羿粗心大意没有藏好不死之药而感到疑惑不解。
洪颐煊撰集张衡《灵宪》所记载的嫦娥化蟾故事要更为详细:“姮娥窃王母不死药,服之以奔月。将往,枚筮之于有黄。有黄占之:曰:‘吉,翩翩归妹,独将西行,逢天晦芒,毋惊毋恐,后且大昌。’嫦娥遂托身于月,是为蟾蜍。”嫦娥独吞灵药,颇有背叛丈夫后羿之嫌,结局则是化为丑陋的癞蛤蟆(蟾蜍),变成了“月精”。《后汉书•天文志》刘昭注补:“羿请无死之药于西王母,妲娥窃之以奔月”,其后面的文字和《灵宪》所载大同小异。
各地民间关于嫦娥故事的口碑版本很多,其中不少是把嫦娥视为同情的对象,她吞食不死灵药出于迫不得已,寄居月宫的她非常寂寞,对丈夫颇为留恋。但故事的脉络均离不开不死灵药的存在:
1、丈夫后羿从西王母那里求来长生不死灵药。据说两人若一同吃了灵药,可以长生不死;若一人独吃,就能飞天,升格成神。
2、嫦娥背着后羿偷食灵药。药效发作,她身体轻飘,直奔月宫。
3、嫦娥在月宫里非常孤单,陪伴她的只有一只捣药的白兔(一说此玉兔原先在西王母身边捣药)。之所以有吴刚砍伐桂树和玉兔捣药之事,是因为嫦娥想配制飞升之药,试图再回到人间与后羿重逢。愿意美化嫦娥的人们,甚至还有人说她见不得人世间生老病死的苦难,于是,把月宫里的不死之药(桂树的果实)撒向了人间,从而使人世间的俗人也能够延年益寿。
4、有一种民间传说指,嫦娥最终飞回人间,和后羿实现了团圆。中秋节的月饼据说也是为了祭供月中的嫦娥。
在这一则神话里蕴含着许多涉及永恒生命力的寓意。除了不死药这一项之外,反复于圆缺盈亏的月亮(蟾蜍)、遭吴刚不停砍伐却又随即愈合的月桂树等,也都含有生生不死的精神。后世的文人墨客仰望可望不可及的月亮,常舍去癞蛤蟆的情节而对美丽、孤寂的嫦娥充满同情,唐人李商隐的诗句:“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描述了长生不死而又孤单清苦的痛苦,堪称最为经典。
在这里,我们特别关心不死之药,它在《归藏》中被称为“毋死”之药,后世的《穆天子传》里提到王母为天子谣曰:“将子毋死,尚能复来”,也采用了“毋死”一词。依据《山海经•海内西经》所谓“在八隅之岩,赤水之际,非仁羿莫能上冈之岩”,仁羿要去“上冈之岩”,大概正是为了向西王母讨药。后羿本为东方(东夷)“十日国”的射日英雄,由他来向西方的王母求药,意味颇为深长。西王母因为拥有不死之药而名气很大,常有来求者,这可能是上古时代一个颇为普遍的信念。
后羿从西王母那里获得的不死之药究竟为何物,这在上古神话里是暧昧不清的。因此,后人的演绎既有把它说成是吴刚伐之不绝的月桂树(亦即不死树)上的果实,也有说月亮上捣药兔所捣制的便是;更有说西王母的不死之药是来自昆仑山的不死树、不死草。值得注意的是,服用了不死之药的身体反应是变得轻浮、飘忽,就像长了翅膀一样,正因为如此,嫦娥才有可能奔月。惟今在山东省日照市尧王城遗址南侧的天台山上,有英雄大羿之陵,其侧又有“姮娥墓”,令人诧异和不解:何以服了不死药的这位月亮里的美丽女子,竟然还是死去了,并有了一座坟墓?
西王母的不死药和她的“蟠桃园”
昆仑神话的主角是西王母。神话里的西王母有多种形象,有关她的记录较早出现在《山海经》里。《山海经•大荒西经》:“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山海经•西山经》:“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这样的记载读起来令人觉得她像是一位凶神,掌管瘟疫和刑杀,如同死神一般。笔者以前曾经从“蓬发戴胜”的描述,说她或许就是一位上古羌戎族系的部落女领袖[17];赵宗福教授说她是氐羌虎图腾部落的女酋长兼大女巫[18]。此外,还有人把青海省大通县孙家寨村出土的新石器时代舞蹈纹彩陶盆中垂于几位舞者腰下的飘带,视之西王母部落方国的“豹尾”。此类说法若从史前时代的社会结构看,似乎不无道理。但西王母究竟是由人而被“神格化”,还是由神走向了“人格化”,其实不是那么重要的问题,归根到底,她是神话人物,我们不宜在将其历史人物化的道路上走得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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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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