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西南各族群虎化身神话所见的原始宗教信仰
在西南彝族的传统宗教观念中,不仅视虎为自己的图腾祖先,他们自命为虎族后代,认为生为虎族人,死后要火化还原为虎。云南楚雄彝族创世史诗《梅葛》第一部《创世》,说造天五兄弟将虎尸解而构成天地万物:
虎眼莫要分,左眼作太阳,右眼作月亮,虎须莫要分,虎须作阳光,虎牙莫要分,虎牙作星星,虎油莫要分,虎油作云彩,虎气莫要分,虎气作雾气[24]12-13。
虎的头、尾、鼻、耳、眼、须、牙、油、气、心、肚、血、肠、骨、皮、毛等都化生为天地万物。梁任昉《述异记》卷上说:“昔盘古氏之死也,头为四岳,目为日月,脂膏为江海,毛发为草木。”[25]613这则具有丰富想像力的盘古垂死化身神话,与《梅葛》虎尸解而化生天地万物的神话,都是以图腾化身而开天辟地的典型。
虎化身神话是原始化身信仰的产物,此类化身信仰在西南彝族中具有深厚的基础。云南乌蒙山区的武定、禄劝、大姚一带彝族,至今还流传着人死化虎的故事,并且有“人死一只虎,虎死一枝花”的谚言。云南楚雄州大姚县昙华山区彝族认为,人老百岁之后,口中换新牙,汗毛会变长,死后化为虎,能回家探亲。楚雄东北境乌蒙山区彝族,甚至有一老牧人死后化为黑虎,回来向新牧人索食山羊的传说。彝族有关人死后化虎的传说,反映了本族群古老的图腾祖先信仰。贵州彝文经典《笃慕源流》说:武洛撮一世有十二兄弟,乃娄珠武的十二个儿子,其中“有十一家过河去变了……武珠四是缔,缔朱变成虎,住到箐里去”[26]85。云南彝文典籍《夷僰榷濮》说凡人变化而传下的九个好儿郎,“来到北方后,变化成人虎”[27]22。在西南彝人的宗教信仰观念中,人火化成虎回归为祖可谓根深蒂固。人虎互化是彝族先民虎崇拜的内容之一,贵州威宁彝族民间故事《虎妻》,就是讲一个姑娘能变为虎且能回变成人的故事。
虎变为人之说在中原地区亦有流传。有关彝族先民人死化虎的传说,也见载于明清汉文史籍中。明陈继儒《虎荟》卷三说:“罗罗,云南蛮人呼虎为罗罗,老则化为虎。”[21]451明王士性《广志绎》卷五《西南诸省》说:
楚雄迤南□夷名真罗武,人死则裹以鹿章、鹿、犀、兕、虎、豹之皮,抬之深山弃之,久之随所裹之皮化为其兽而去[28]131。
明谢肇淛《滇略》卷九《夷略》载:
蒙山老爨不死,久则生尾,不食人食,不认子女,好山恶家,健走如兽,土人谓之“秋狐”。然亦不恒,有元时,罗武蛮罗僄百年尫弱,子孙以毡裹送之深箐,后生尾长一二寸,相传三百岁,不知所终[4]229。
清钮珮《觚膡》卷八《绿瓢》,对彝族先民化身故事记载更为详实:
滇中猓猡有黑白二种,皆多寿,一百八九十岁乃死。至二百岁者,子孙不敢同居,舁之深谷大箐中,留四五年粮。此猓渐不省人事,但知炊卧而已。遍体生绿毛如苔,尻突成尾,久之长于身。朱发金睛,钩牙铦爪。其攀陟岩壁,往来如飞。攫虎豹鹿章鹿为食,象亦畏之。土人呼曰“绿瓢”[29]93。
清曹树翘《滇南杂志》卷十四亦载此事,称“云南黑白猓猡,往往有寿至百数十岁者,相传至二百岁”[30]198。年老生尾长一二寸是行将化虎的征兆,彝族民间关于祖先化为虎的传说,是先民虎图腾祖先化身信仰的历史残留。化身信仰早在神话时代即已产生,化虎故事是基于原始思维观念的产物,化身信仰由原始初民的思维方式所决定。远古先民相信人与物的互化,这正如何星亮所指出的:在图腾制时代的原始思维有“图腾祖先化身信仰、人死化身为图腾的信仰和巫师化身为图腾的信仰”[31]249-250。
我们再宏观审视西南少数民族虎崇拜的内容,其实西南各族群历史上普遍存在化虎说。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卷一百七十一《岭南道十五》载:
犭合獠多变为虎,其家相承有虎鬼,代代事之。若变成生虎,巫即杀鸡向林祭之,打竹弩弦作声,咀咒云云[32]477。
宋李昉《太平御览》卷八百九十二引《括地图》曰:“越俚之民,老者化为虎。”[33]3960宋李昉《太平御览》卷八百八十八引《博物志》载:“越雋国之老者,时化为虎,宁州南见有此物。”[33]3944宋李昉《太平御览》卷九百引晋顾微《广州记》载:
浈阳县俚民有一儿,年十五六,牧牛。牛忽舔此儿,随所舔处,肉浮白而甚快。遂听牛日日舔之,儿俄而病死。其家葬儿,杀此牛以供宾客,凡食此牛肉者,男女二十余人悉变为虎[33]3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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