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凉山彝族对语言文字的原生情感
语言是族群认同的最重要的文化因素之一,人们都希望用自己最熟悉拿手的语言进行交流。族群成员之间,如果都会该族群语言的话,人们会很骄傲和很乐意使用该族群语言。如果用彝语问一个已经知道是彝族身份人是否会彝族,他如果会说彝语,他会很快回答:“不懂彝语怎么算是彝族”,那份肯定而骄傲的语气肯定会给问话的人最满意的回答。
我访谈嘎村①的沙玛毕摩时,他见我全部采用彝语问问题,很是高兴,我先访问他一些宗教方面的问题,他都一一回答,最后我问他语言方面的情况时,他的态度是如果不会语言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彝族。下面是我们的谈话内容:
笔者:你认为不会说彝语的人是不是已经变成汉族了?
沙玛:我认为是的,不会彝语的话,已经变成汉族了。
笔者:可是他们的父母是彝族,有些父母还不怎么会说汉语,他们一定是彝族,他们的孩子就变成汉族了吗?
沙玛:反正我认为不会说彝语的话就变成汉族了。
笔者: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沙玛:不会彝语的人,已经听不懂彝语传播的文化、风俗习惯、礼节等传统的东西,他当然不能算彝族,而是汉族了。
笔者(指着在座的一位当地彝族领导):吉潘乡长,你家的孩子会彝语吗?
吉潘:不会了,只会汉语。
笔者(转向沙玛):如此说来,吉潘乡长的孩子也就成了汉族了,他们都不会彝语。
沙玛(比较尴尬、有些为难地看着吉潘,笑着说):是的,我认为他们已经变成汉族了。
吉潘连声附和说:是啊,是啊,这些孩子都变得和汉族没有什么差别了。
笔者:那么,会说彝语的汉族是不是变为彝族了。
沙玛(很肯定地):是的,会说彝语的汉族可以变成彝族,我就看到过很多这样的情况:父母会一些彝语,孩子们会彝语和汉语,以后这些孩子的后代不会汉语,只会彝语了,学会彝族的传统习惯,已彝族的礼节待人,不再使用汉族的习惯,那时候,他们就变成彝族了。
在这里,沙玛毕摩把彝语作为一个被“给予”的彝族族群文化标志,是一种与彝族的习俗、礼节等相伴相随的原生因素。
嘎村的四十多岁的曲布,当我问他的彝语水平怎么样时,他很奇怪地看着我,那意思是我怎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然后有些不耐烦地说:“我的彝语怎么能不好?我是彝人,我们是彝族,彝语怎么不好?”族群身份一旦确定,对文化的选择是有较大的自由空间的。对语言也是这样的,族群成员之间,确定族群认同的因素有很多,语言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条,可是,语言不是最重要的因素,一个人即使已经转用了其它民族语言,已经不会本族群语言了,其族群成员也可以认同他为本族群成员的。族群成员会找出一条理由说明这个人不会使用本族群的原因来原谅他。彝族介绍一个不会彝语的彝族时会说:“他是彝族,但跟着汉族很多年了,应该不会彝语了”;“他是彝族,但他是在城市里长大的,不会讲彝语了。”笔者从1985年就离开了甘洛,已经十多年了,很多人以为我不会讲彝语了。我回去做访谈时一采用彝语问话,很多人会说:“你跟着汉族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不会讲彝语了。”从这里看,人们对本族人有一种原生情感。至于会不会本族语言,并不是很容易影响这种原生情感的。
在彝族聚居的农村,大家都会彝语,我的两个调查点①的彝族都会使用彝语,不存在不会彝语的问题。我是想了解他们怎么看待不会彝语的彝族人,是否因为对方不会彝语就否认族群认同。调查结果表明会不会彝语并不影响族群认同。
嘎村的索惹(38岁)认为不会说彝语是一种遗憾。不会彝话的人,他们的子孙也很难说会讲彝语,久了以后他们就变成汉族了。但他认为彝族以后可能都会说汉语。他说:“以前我小的时候,我们这里没有几个人会说汉语的,只有当过兵的和到护路民兵连②当过几年民兵的会说汉语。现在不同了,三十岁以下的男子很多都会汉语,他们经常到外面做买卖,还有一些是上学学的。二十多年的时间就已经有这么多人会说汉语了,可以想象,再过二十年,五十年,大家肯定都会讲汉语了。”“我认为会汉语很好,有些城市里长大的人不会讲彝语也没有什么不好。只要他们肯认农村里的亲戚,不嫌弃彝族就可以。只要懂彝族习惯,即使不会彝语他们仍然是彝族。”坤村的阿慕(42岁)认为:在外地工作时间长了,不会说彝语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在汉族地区说彝语的机会很少。他自己在新疆当了三年兵,一两个月才见得上在那里当兵的彝族,可以说一点彝语,其它时间根本没有机会说彝语,有时候只能在梦里说几句彝语。从部队复员回到家乡后感觉到说彝语很别扭,别人用彝语跟自己交谈时,一时想不出恰当的词回答,有时候憋的面红耳赤,真想哭。那种状态两三个月后才适应回来。
彝族对自己的文字有一种原生的情感,对于文字的某些缺陷,还用故事传说的形式来加以辩护。例如,为什么彝文字“不够用”呢?是因为阿苏拉则根据神鸟的指引创字的时候,他的母亲的无意中惊走了神鸟,使造字工作无法继续下去。所以彝字数造得不够多,有些不够用。这个故事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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