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唱既清唱南曲戏文,也唱南散曲;演唱者除一般演员外,也有民间的盲艺人。万暦年间昆曲家王骥德在《曲律》“杂论”第三十九(下)中指出:“(南)散曲绝难佳者。北词载《太平乐府》、《雍熙乐府》、《词林摘艳》,小令及长套多有妙绝可喜者,而南词独否”。对世人皆欣赏为“好曲”的几套南散曲,他一一评论,认为这些散曲:
无大学问,一也;无大见识,二也;无巧思,三也;无俊语,四也;无次第,五也;无贯串,六也。只是饾飣一二肤浅话头,强作嚎嗄,令盲小唱持坚木拍板,酒筵上吓不识字人可耳,何能当具眼者绳以三尺”?[28]
王骥德是昆曲家,他对当时流行南散曲的批评,此处不论。文中提到“盲小唱持坚木拍板”,在宴席上唱南曲,说明万暦时期有盲艺人演唱“小唱”;他们手持拍板唱曲,在宴席上拍板唱曲,与宋代小唱相同。
关于明代前期小唱的声腔,下文所引《万暦野获编》介绍小唱演员都来自浙江宁波、慈溪,引《五杂俎》中说是浙江宁波、绍兴。这一带是南曲余姚腔的发源地。《金瓶梅词话》中唱戏文的演员是“海盐子弟”,唱的自是海盐腔;唱南曲的书童是苏州藉,书中说他“拿着南腔,拍手唱”[锦堂月]“仙人红桃”[29]。因此,明代前期“小唱”到底唱什么声腔,现在尚难以考实。但它们绝不是后来盛行南北的昆曲“水磨调”。万暦后,经魏良辅等人改良的昆山腔“水磨调”盛行,“四方歌曲必宗吴门”[30],昆山腔为南曲正声,昆曲清唱即名“清曲”,与南曲小唱无关(见下文)。
明宣德年间(1426-1435),小唱已经流传到北方,盛行于北京等地。此时的小唱演员,都是十几岁的少年歌童,主要是唱曲佐酒。嘉靖、万暦间的世情小说《金瓶梅词话》第三十五回写西门庆、应伯爵、谢希大、韩道国四人吃酒,西门庆的书童斟酒。应伯爵对书童说:“你应二爹一生不吃哑酒。自夸你会唱南曲,我不曾听见,今日你好歹唱个儿,我才吃这盅酒。”那书童正准备“拍着手”唱(手拍清唱),应伯爵又要求他装扮成“旦儿的摸样”唱。于是临时向丫鬟们借了衣服首饰,涂脂抹粉装扮起来,唱了一套南散曲[正宫·玉芙蓉]“四季闺情”,分别向四人敬酒:
残红水上飘,青杏枝头小。这些时眉儿淡了谁描?因春带得愁来到,春去缘何愁未消。人别后,山遥水遥。我为他盼归期月转海棠梢。
新荷沼内翻,雨过琼珠乱。对南薰莺啼燕语心烦。蛾眉蹙损春山淡,瘦减腰肢忆小蛮。人别后,千难万难。我为他盼归期倚遍玉阑干。
东篱菊艳开,金井梧桐败。隔窗闻潇潇夜雨伤怀。薄情羁绊天涯外,鸿雁来时书未来。人别后,朝猜暮猜。我为他数归期跌绽凤头鞋。
漫空柳絮飞,乱舞蜂蝶翅。陇头梅又早开了南枝。春情欲寄皇华使,几度停针肠断时。人别后,朝思暮思。我为他数归期掐损指尖儿。[31]
第三十六回又写他同四个“苏州戏子”一道清唱《香囊记》、《玉环记》传奇中的曲子。
如《金瓶梅词话》中描写的西门庆的书童,小唱演员多成为达官贵人的家乐和男宠。到万曆年间,这种情况已经相当普遍。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十四“小唱”说:
京师自宣德( 1426-1435)顾佐“疏”后,严禁官妓。缙绅无以为娱,于是小唱盛行,至今日几如西晋太康(280-289)矣。此辈狡猾解人意,每遇会客,酒枪十百计,尽以付之,席散纳完,无一遗漏,僮奴辈藉手以免诃责。然□察时情,传布秘语,至缉事衙门,亦藉以为耳目,则起于近年,人始畏恶之。[A1] 其艳而慧者,类为要津所据。断袖分桃之际,赍以酒资仕牒,即充功曹,加纳候选,突而弁佤,旋拜丞薄而辞所欢矣。以予目睹,已不下数十辈。甲辰、乙巳间(1604-1605),小唱吴秀者最负名。首揆沈四明胄君名泰鸿者,以重赂纳之邸第,嬖爱专房,非亲狎不得接席。时,同邑陈中允最称入幕,后为御史宋焘所劾,云与八十金赎身之吴秀,倾跌于火树银花之下,仕绅笑之。大抵此辈俱浙之宁波人,与沈陈二公投契更宜。近日又有临清、汴城以至真定、保定儿童,无聊赖亦承乏充歌儿,然必伪称浙人。一日遇一北童,问:“汝生何方?”应声曰:“浙之慈溪。”又问:“汝慈溪府慈溪州乎?”又对曰:“慈溪州。”再问:“汝曾渡钱塘江乎?”曰:“必经之途。”又问:“用何物以过来?”则曰:“骑头口过来。”盖习闻侪辈浙东语,而未曾亲到,遂堕一时笑海。[32]
沈文说,万曆年间北京的“小唱”演员,专以侑酒,并以色相为达官贵人的“男宠”,说明明代中叶小唱已经退化堕落。明万暦年间著名剧作家汤显祖所作《邯郸记》传奇,以唐沈既济传奇小说《枕中记》故事为素材。剧本第八出“骄宴”,“丑”扮光禄寺厨役自称“开元皇帝最喜我葱花灌肠,太真娘娘最喜我椒风馄饨。止因御汤里抓下个虱子,被堂上官打下小子革役。亏的过房外甥营救,叫小子依旧更名上值。”这个“过房外甥”就是“当今第一名小唱,在高公公名下秉笔”。“高公公”指唐玄宗宠信的太监高力士。“秉笔”,即执笔。“高公公名下秉笔”,即说“在高公公名下任执笔的差事”。这是作者用这个丑角表演的即兴插科外挂,讽刺当时的“小唱”演员不仅服侍达官贵人,也为权贵太监提供特殊的“服务”。
小唱不以唱曲为业,这样便出现了不諳南曲的北方“儿童”冒充浙江小唱的情况,如沈德符文中讽刺北方临清等地的小唱歌童,冒充浙江慈溪人,“骑头口”(牲口)过钱塘江的笑话。而社会上也出现“南、北”小唱的说法。万曆末,谢肇淛《五杂俎》卷八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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