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村寨取向是傣族村寨社会取向的核心特征。这一核心特征与杨国枢先生所提出的中国人的家族取向有根本性的不同。傣族村寨表现出较强的社会取向的特点,但在其次级取向上,并非是家族取向的,而是村寨取向的。对傣族而言,家虽然重要,但家的重要性远不如村庄。所有对傣族村寨有重要意义的活动,都和整个村寨有关。即使结婚和死亡这类个人或者说是某个家庭的事件,也需要全村人的参与才能完成。村寨是非家族团体,傣族民众的一生,是在参与村寨团体活动中渡过的。名目繁多的宗教活动为傣族村寨提供了频繁参与团体活动的机会,而参与活动时必须遵循的行为规范约束着人们的行为,人们以村寨的集体规定规范自己的行为,并形成了相应的心理和习惯。这种村寨取向与泛家族主义有根本的不同。泛家族主义是指在非家族团体中表现出来的家族取向或家族主义延伸而来的准家族集体主义,是以家为中心的人将长期形成的行为习惯泛化到团体或组织活动的现象。
傣族的村寨取向与傣民信仰南传上座部佛教有关。据统计,德宏州有458个信教村寨,其中少数为德昂族、阿昌族村寨,多数为傣族村寨。在这些村寨中,几乎村村有佛寺,月月有佛节(仅有4月无佛节)。并且,佛教徒为了晋升僧阶,或为超度亡灵,普遍流行做“摆”活动。潞西芒满寨人孟爱哏对作者详细叙述了村寨的一种重大活动:进洼与出洼。2004年芒满村进洼从8月30日起至10月28日出洼止,历时两个月。8月29日“宛平”,全寨50岁以上老人全部进洼(即进奘房),从此时起,老人便不能杀生,连鸡蛋都不能打了。30日全寨老小上奘。早上5点30分,老人梳洗整理完毕后,不再摸水,这一天只能吃一顿饭,不喝水,不吃零食,杀生者不能与老人身体接触。比如,平时母亲上下楼梯女儿可以搀扶,这一天却不能扶。老人在奘房中念经、闲坐一整天。除老人外,全寨人在一起吃饭,所有活计由除老人之外的所有人做。这一天的伙食钱由全寨人“扎嘎”(即集资,例如,按规定老人每人集资10元,少男少女每人集资20元)。7天后由小卜冒、小卜少进行“扎嘎”活动,要求他们早早起来做饭,给在奘中的老人吃,并在奘外空地敲鼓。老人念经给他们“赖阿佐”(即祝福)。这两个月内,按年龄段分配人为老人“扎嘎”一次。逢傣历的初七、初八,十四、十五日,二十二、二十三日,二十九、三十日老年人要到奘房静坐听经。10月28日出洼,而出洼前夜,小卜冒、小卜少一夜不睡,准备供寨神的各种物品(8种水果,蜡烛等)。将这些物品摆放在寨中所有榕树下。出洼翌日,又进行“干垛”活动(相同佛教派的寨际大交流)。芒满寨属城郊乡,城郊乡共7个寨子,这7个寨子轮流到每个寨子的奘房“干垛”,全体老人为大家“赖阿佐”,7个寨子比赛敲鼓、跳舞。参加干垛的规定是:每家必须出2个人,不去罚款,老人每人罚10元,卜冒卜少每人罚款20元,去的人同样也要交同样钱数的一份子。所有上述活动中无形的规定是:穿着传统服饰。
从孟爱哏的描述中可以看到,在进洼、出洼、干垛这一项长达3个多月的佛事活动中,傣族村寨的行为是一种群体行为而非个人行为,并且活动对人们的规范化要求是按年龄来划分的,其中,老年人和少男少女是最受到重视和关注的群体。人们以凑规定数额的份子来承担活动费用。个人与个人的差别,家与家的差别被简化为不同年龄层、性别之间的差别。在干垛活动中,人与人的差别,家庭与家庭之间的差别甚至被简化为村寨与村寨的差别。
(二)避异求同是傣族社会取向的突出特征他人取向是指中国人在心理和行为上甚易受到他人影响的一种强烈趋向——对他人的意见、标准、褒贬、批评特别敏感而重视,在心理上希望在他人心目中留下良好印象,在行为上则努力与别人相一致。他人取向所强调的,不是当事人与他人的关系,而是在消极方面要尽量避免他人的责罚、讥笑、拒绝、尴尬及冲突;在积极方面要尽量获得他人的赞同、接受、帮助及欣赏。中国人的他人取向至少有顾虑人意、顺从他人、关注规范、重视名誉这四方面的特征。
傣族在顺从他人、关注规范方面表现出的避异求同心理尤为突出。东里的白家奶奶将傣族这一心理归纳为“你有,我也要有”。妇女这一心理主要表现在着装方面,顺从同伴的选择、顺从社会的传统规定。每个傣族妇女都属于某个非正式小群体,而每个小群体在缝制服装时,会选择同样颜色、同样款式、同样花纹的衣裙和腰带(在传统规定的条件的前提下选择,例如,少妇必带粉色头巾)。东里村白家是以制作德宏汉傣传统服装为生的,整个东里村无田地,家家户户靠缝制傣族服装为生。据白家媳妇说,来订做服装的傣族都是三四个、五六个人一伙,要求做的是同颜色、款式、花样的服装。当问及芒满村在孟爱哏家帮忙的卜少:“你有没有想过和别人穿得不一样?如果穿得不一样,别人会不会说你什么?”她回答道:“有时候也想过的,但别人都买那种了,自己也就跟着买了。”据笔者考察,中青年傣族妇女的流行色是淡雅的浅金黄色和粉红色,上衣以镂空花布料为主。未婚和已婚者区别在已婚者用浅红色头巾包头而未婚者盘头插花。中老年妇女衣有淡青色、月白两色,裙为黑色,白色包头。
傣族的避异求同更多的还表现在对工具性事物的态度和行为上。对此,白家奶奶举了一个趣闻:上世纪50年代,缝纫机流行,每家都买,但许多人家不用,在缝纫机上摆放杂物,在缝纫机前簸米。仅只因为:你有,我也要有。近年来,由于摩托车在傣族村寨的风行,许多傣族男青年以拥有一张摩托车为荣,有的为买摩托车逼迫父母借钱、甚至卖田地。因为经常在一起的小伙伴有摩托车而自己没有,无形中就被人排除在外了。那木村在参加“干垛”活动时,一些没有摩托车的人宁愿罚款干脆不参加了,因为别人都骑摩托车走了,自己总不能走着去。
上述傣族村寨组织管理模式与傣族的社会取向有着较大的关系。村寨取向和避异求同的心理对傣族村寨组织管理模式的形成和维护起着重要的作用,而傣族村寨组织管理模式又是年轻一代傣族民众继承传统傣族社会心理特征的基础。如果追溯二者的形成根源,可以从11世纪中叶南传上座部佛教传入德宏并盛行于德宏的历史、文化探究起。限于篇幅,文章仅对调查所得到结果的进行归纳和描述。
(本文原载《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7月第22卷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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