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对“纯粹科学”民俗学的批判,来自他对风俗学目的的看法。他理想的风俗学有两个目的:即“解释和改造。”他没有全面地解释他的所谓解释和改造的涵义,但是,从他对风俗的理解中,我们或可推测一二。对于风俗的概念,陈说,“风俗是社会的习惯,习惯的对象是个人的生活,风俗的便是社会的生活。社会的生活中某种动作成为风俗时,亦必经过相当时期的刺激和习练,这种刺激因为靠着社会生活的有机体的质素和作用,亦常常会使所形成的社会的习惯有机体化。那么要改变或打破这已成的社会的习惯,即风俗,便必应用同样的手续和经过相等的麻烦。”[24]。结合他对民俗学“蔑视现社会”的批评,我们不难看出,他是希望通过风俗学的研究,能够对当今社会的各种现象做出解释,并且提出改造的方法。而西方传来的Folklore是无法解决现实问题的。
由此可知,陈追求的所谓风俗学,实际上是区别于西方folklore的中国式的民俗学,它是能够解释现实疑问,同时提出解决方法的学问。无独有偶,他的这个认识,和日本民俗学的创始人柳田国男有共同之处。
柳田在创建日本民俗学时,采用乡土研究表述自己的学问。他说:“乡土研究的意义之一,简要地说就是了解平民的过去。在目前社会现实生活里存在的疑问中,根据这方面的知识解决以往多方面尝试解决而未曾解决的问题,也许会在一定程度上得以解答。”[25]
他还说,“我们的学问最终是要造福世人的,也就是创造人类未来幸福生活的当下的知识,对现代的奇异现象产生疑问。为了找到答案,则需要过去的知识”。[26]
柳田国男创立的日本民俗学,其最大的特色是带有强烈的经世济民的现实色彩。他虽然强调民俗学是一门解释历史现象的学问,但是,其目的是为了通过研究历史来解释现实社会的奇异现象,从而找到解决的方法。
柳田国男开创的日本民俗学,在上个世纪初以来,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但是,战后开始逐渐走向衰微,其原因之一就是为了在学术殿堂站稳脚跟,致力于对纯粹科学性的追求。而淹没了对现实的关心。日本民俗学家岩本通弥对此有如下分析:
战后的“民俗学”是把“民俗”当做客观材料来看待的,致力于通过提高资料的精确性、客观性。尝试把民俗学科学化。这与柳田把民俗看成是“方法”不同,而是试图把“民俗”即民俗资料作为研究对象从中追求科学性。[27]
陈构想的风俗学,是为了避免过度地追求西方式的科学化,而使得风俗研究丧失了“解释和改造”的能力。而岩本对日本民俗学衰落原因的分析,恰恰也指出了这一点。但是,为什么在中国,风俗最终只能作为民俗研究对象的一部分,而丧失了成为学的可能性呢。
风俗虽然有丰富的内涵,但是,要如何研究风俗,本土的人文传统并没有提供有效的研究方法,使其能够成为和西学抗衡的学问。而陈要建立风俗学,则必须要处理和相邻学科的关系。他为了证明风俗学的独立性,给出了这样一个图示。[28]
陈在这个图示中,把第一个三角的1心理学、2社会学、3民俗学规定为风俗学的基础科学,“例如物理学之依靠天文学”。把4伦理学、5 历史学、6社会科学规定为风俗学的上层科学,“例如生物学之提供于人类学”。
陈用了很大篇幅来解释他的风俗学和上述六门学科的关系。但是,最终他也只是说风俗学和这些学科既有关联,又有所不同。而到底风俗学如何作为一个独立学科区别于上述相邻学科。陈最终也没有能够说清楚。他在最后列出了一个风俗学研究对象的分类方案,包括了1、宗教(10类)、2、人事(6类)3、生活(5类)、4、制度(8类)、生业与职业(11类)、6、社会(8类)7、艺术(6类)共7大类54小类。洋洋洒洒,涵盖了民俗学、社会学、历史学、宗教学等各方面的内容。更是让人无法把握他希望建立的这门风俗学的内涵。
陈建立风俗学的失败,或许有些像用西医的标准来判断中医的结果。西医等西方学术严格界定其分析性概念,作为一个学术体系,需要有核心概念,还要有相应的上位概念,下位概念互为支撑。而中医的气血、亏,上火等表述,按照西方的学术标准,都无法过关。陈无法明确风俗的概念,也提不出能够对其作出具体分析的下位概念,他提出的那七分类不但缺少明确的原则,而且互相重叠。无法作为科学的分析概念使用。这或许也是他的构想最终失败的原因。其实这也是近代学术西风压倒东风的一个必然结果。
【作者简介】王晓葵(1964-),男 名古屋大学学术博士,中山大学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
继续浏览:1 | 2 | 3 | 4 | 5 | 6 | 7 | 8 | 9 |
文章来源:民俗学博客 【本文责编:思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