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族作为一个有悠久历史的稻作民族,在长期发展过程中,曾经创造过辉煌,如从野稻中培育出粮食品种,营造出别具风格的干栏建筑等,使许许多多人受益。总之,无论在物质文化上,还是精神文化上,都给中华民族大家庭作出了自己的贡献。在时代即将迈向新世纪的时候,回顾一下过去,对于走向未来,是有意义的。
本文所说的“那”文化,有鲜明特色。“那”,即壮族语:na,意为“田”和“峒”。最初可能指水稻田,而峒,指周围有山的一片田。那,后来便泛指田地或土地。那文化,即壮族的土地文化,以及与此相关联的文化。
那文化影响深远,几乎每个壮人都有一个那文化的情结,历史上的每一件大事,都可以看到那文化的影子。
脚踏实地 力大无比
这里先从神话故事说起。
在古希腊神话里,有一位叫安泰俄斯的巨人,是地母的儿子。他只要身体不离开自己的母亲——大地,就能从大地那里不断吸取新的力量,便会力大无比,不可战胜。
无独有偶,在壮族神话里,也有一个安泰俄斯式的人物,他叫布伯。他带领人们在耕种土地。因为与天上的雷王闹矛盾,雷王便不给雨水,使大地旱了三年,人们苦不堪言。几经斗争,雷王还是不开放天河,于是布伯便把雷王引出天门,不可一世的雷王终于从屋顶上摔下来,被布伯擒住,关在谷仓里,并准备把他用盐腌了吃掉。
布伯为什么能抓住会飞翔的雷王呢?这是因为他脚站在大地上,从大地吸取力量,化为智慧,而当他一旦离开了大地,便遭雷王所害。不管怎么说,布伯是一位英雄,他留给人们的教训是深刻的。
神话是历史的三棱镜,其总是折射出时代的面影。这个面影往往因为年代的久远而变得模糊不清,甚至相当隐蔽,不易把握。
著名学者拉法格曾精辟地指出:“神话既不是骗子的谎话,也不是无谓的幻想产物,它们不如说是人类思维的朴素和自发的形式之一。只有当我们猜中了这些神话对于原始人和他们在许多世纪以来丧失掉了的那种意义的时代,我们才能理解人类的童年。”(注:拉法格《宗教与资本》第2页,三联书店,1963年。)
尽管神话是人类童年时期“思维的朴素和自发的形式”,但这种思维,总是植根于一定的现实,也就是它来源于当时的社会存在,总是为解答生活中存在的某些问题而作出的思考。因此,它“不是骗子的谎话”,“也不是无谓的幻想产物”,它有着实在的内涵。而这个内涵往往又是具体的,与时代、与群体联系在一起。正如古人说:“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注:《左传·僖公十年》。)神灵不接受“非类”的供奉,人们不会祭祀“非族”,人们的思维当然也不会超越本类和本族的。
就拿斗雷王的布伯来说,他是稻作民族所创造出来的民族神话里的英雄,他为了维护从土地中所得的收获,一次又一次触怒了雷王,又一次又一次战胜了雷王。雷王因为不事稼穑,不懂土地,一再上当受骗;布伯从事农耕,熟悉庄稼,了解土地,以自己的经验与智慧,使雷王吃了哑吧亏,后来又引诱雷王下来把他抓住。布伯的行为,表现了壮族的先民对土地的依赖与眷恋,利用与崇拜,它在告诉人:有了土地,就有了一切,就能战胜一切。这是稻作民族的土地情结,因为土地是他们劳作的对象,是他们安身立命的基础,舍此,一切都无从说起。
当时人们的一切活动,都是与土地密切相联系,如果布伯的故事,还不足以证明这一点的话,那末,看看壮族神话中两次造人的故事,就更清楚了。
第一次造人是被壮族称为始祖母的姆六甲完成的。姆六甲觉得整个世界只有她与布洛龙两个人太寂寞了,于是都用自己的尿水,和着泥土捏出一个个小人,经过七七四十九天,当这些泥人活了时,到处乱跑乱叫,叫也叫不住他们,姆六甲便到树林里采集很多洋桃和辣椒,向人群中撒去,这些活着的泥人便来抢,结果抢到辣椒的便是男人,抢到洋桃的就是女人。从此,这宇宙间才有男人和女人出现(注:蓝鸿恩《神弓宝剑》第2页,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5年。)。这个故事最突出的一点是,人是从土里出来的。
第二次造人是伏依兄妹完成的。雷王打开天河,泻下滔天洪水,淹死了大地所有的人,只剩下躲在葫芦里的伏依兄妹两人。后来,伏依兄妹结婚,不久生下一个肉团团。这肉团团没有眼、嘴、手、脚,不知是鬼还是怪,伏依兄妹便用刀把肉团团砍碎,往山下一撒,结果变成了许多人。人类就这样繁衍下来了(注:农冠品、曹廷传编《壮族民间故事选》第1集,第18、24~25页,广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
这个神话中的一个关键情节,是伏依兄妹用刀把肉团团砍碎,往山下一撒。也就是说,这些被砍碎的肉团团,只有撒到山下的大地上,才能变成人。韦其麒的《壮族民间文学概观》里,还记录另一些说法:伏依兄妹没有结婚。为了繁衍人类,两兄妹用茅草扎成一个个草人,然后叫草人站起走路而变成人;或是兄妹用黄泥做成千万个泥人,然后在每个泥人身上滴下一滴鲜血而变为有血有肉的人。这些说法,大同小异,但始终离不开土地。泥人不接触大地,不能变成人。人是土地养育的,离开土地便不能成长。这与姆六甲以土造人是一脉相承,又有了进一步的发展。
兄妹通婚再造人类在各个民族都普遍流传。但各民族神话强调的侧重点有所不同。唐人李冗《独异志》卷下曰:“昔宇宙开初之时,只有女娲兄弟二人在昆仑山,而天下未有人民,议以为夫妇,又自羞耻。兄即与其妹上昆仑山,咒曰:‘天若遣我兄妹二人为夫妻而烟悉合;若不使,烟散。’于是烟即合。其妹即来就兄,乃结草为扇以障其面。今时人取妇执扇,象其事也。”
这个神话是唐人所记录,并不可能是上古时原来的面貌。这里所强调的是兄妹结婚,不合礼仪人伦感到羞耻,“乃结草为扇以障其面。”这是封建礼教所造成的社会心理与行为。它不像壮族兄妹结婚神话那样,带有鲜明的农耕文化的色彩,烙上那文化的明显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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