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照黄宗智的定义,“内卷化”只是用于描述封闭的小农经济环境中农业生产随劳动集约化提高而边际报酬递减的这样一个衰退过程,那么这个过程似乎只具有消极的经济学意义。然而从整个文化发展趋势的宏观视野来看可能就不同了。刘世定和邱泽奇厘清了“内卷化”概念的由来,指出最早使用“内卷化”概念的学者戈登威泽将其定义为“描述一类文化模式,即当达到了某种最终的形态以后,既没有办法稳定下来,也没有办法使自己转变到新的形态,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地在内部变得更加复杂”。这里所说的情况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当代文化所面临的发展困境,因而内卷化可能也是当代人不得不考虑的另一种文化发展方式。近几个世纪中,以进化论为特征的“现代化”歇斯底里发展不仅吞噬着地球资源和人类生存空间,而且无节制的物质欲望扩张造成了集体记忆消失、群体认同瓦解乃至人与自然关系崩溃,造成人类积累的历史文化内涵稀释和离散。当海德格尔引用赫尔德尔的诗句谈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时,可以说就是在寻求人类文明的“内卷”回归之路——人是否可以重新回到大地上?
复兴乡土文化是文化内卷化的重要内容
当代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中,进化论发展危机的一种典型表现就是在城市化尤其是城市乌托邦化的奢华发展过程中丢弃了农村和乡土文化,因而导致了农村的破碎和衰败。面对着文化发展中的问题,我们不得不重新思考文化发展的意义。对于中国来说,经济发展和财富的增长对于国家的稳定和整个社会的公平和谐健康发展仍然是基础。然而与此同时也需要认真考虑的是,那种片面的进化式发展是否已经走到了尽头?我们可能不得不放弃自从现代化之梦产生以来关于未来的乌托邦想象,而代之以更现实也更严峻的未来期待。在农民进城、农村城镇化的同时,农村的自然生态与文化生态环境的修复重建,这样一种内卷化发展也已经成为必须的选择。中国已经进入了“进化”与“内卷化”二元对立的生态文明发展阶段,乡土文化的复兴就是文化内卷化的重要内容。
让一种已经衰落的文化形态复活似乎是不现实的,也是与社会发展的基本需要相冲突的。所谓文化复兴并非简单地复活,而是使传统文化在新的文化空间获得新的生命活力,是传统文化的内容和存在形态更新的过程。从文化复兴的角度讲,新农村建设意味着乡土文化生态的建设性恢复,包括传统记忆、群体认同和文化空间的重建。这种乡土文化生态建设是中国未来生态文明建设的基础性工程。
近年来随着非遗保护工作的开展,传统的乡土文化似乎正在“热”起来:庙会、祭祀、山歌、龙舟等等活动在各种力量的推动下越来越热闹。这种热闹是否就证明了乡土文化已经在复兴呢?答案可能不那么简单。事实上,过度关注政绩和商业利益的开发往往伴随着对乡土文化传统主体的漠视甚至排斥,比如当民俗活动仪式被开发为专业文艺团体的商业性演出时,可能真正的传统文化群体却被排除在活动之外。对非遗的“生产性保护”搞不好就会变成“建设性破坏”,乡土文化变成了另类的流行时尚而被消费、耗损和最终遗弃。这是许多民俗学家和文化批判者所忧虑的现实问题。
不过,当我们更审慎地研究当今的乡土文化热时,会看到另一种积极的信号,就是这种热情也在重新唤起乡民们已经失去的乡土认同和文化自信。如2006年央视青歌大赛首次举办的“原生态唱法”比赛,不仅唤起了当代主流文化对少数民族等乡土文化的全新认识,更重要的是使保持着这些文化传统的乡土社区生活的人们,通过当代文化的他者所呈现的镜像获得了对自己身份和尊严的重新发现。
乡土身份的再发现和再认同,可以看做是吉登斯所说的现代社会从传统认同向自我认同转变之后的一种后现代的身份认同。现代文明日甚一日增长着的身份焦虑和关于毁灭的预感,将逐渐摧毁进化论的乐观主义和文明社会的傲慢。在这种背景下,放弃贪婪的扩张而转向收敛、节制、精细的内卷化,传统乡土式生活方式将是未来人们不得不服从的趋势。因此,对乡土文化的归属感不仅是留守乡土的农民和他们在外漂泊的亲属“农民工”的精神家园,也将成为当代社会普遍的精神需要。当然,在目前看来这种身份认同和归属感的建立可能是一项艰巨的工程,但它却是新农村乃至未来整个社会发展的需要。
(作者单位:中山大学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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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2010-8-10 11:30:28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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