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填补“空白”不是历史研究的主要目的
雷 天:我再问您一个教学的问题,以现在的教学体系,你必须要申请研究课题经费,你评教授级别,硕士、博士毕业都必须要写论文。而对于历史这门学科来说,很多话题已经都被做滥了,您带硕士和博士的时候,有没有碰到说因为这个话题做滥了,就选择一个特别偏的,但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话题来研究这种情况。
杨念群:这个我觉得不成问题。比如说文字狱多少人做了?但我觉得很多论文都没有做到点子上,我不妨重做。而且你说的很多东西都做滥了,我觉得恰恰相反。我是特别反对挑选一些特别偏的题目来做的,就是所谓的填补空白。现在一说说什么成果,就说是填补空白了,但是我觉得这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首先你不问为什么要做这个题目?而且你问的问题是这个为什么没有人做,我就去做了,但是你不问你做这个的意义何在,和以往知识传承的体系有什么关系?大家都不去问。所以很多的论文都是填补空白之作,就我个人而言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我自己培养学生时就强调,不在于你选择的题目是不是有人做了,而是不是你在新的意识框架下来理解它。当年国学名家黄侃有个说法我非常同意,他说做学问“发明”比“发现”更加重要,什么意思呢?因为当时大家都特别注意新史料新考古的发现,黄侃则认为,解读史料的能力是最重要的,而不在于史料本身是否新颖,或别人没见过。他就自认只用几种大家都知道的经书去做研究,却总能读出新意,这个看法相当有意思,也大可做“感觉”主义的注解。至于你说的,很容易按照现代学科规范来走,这是难以避免的。对一般的学生而言,按照学术规范的要求能写出一篇像样的学术论文我就比较满意了。对于个别有天赋的学生,我就会鼓励他们写出一些所谓不太符合规范的东西。可能你看你写这个东西并没有非常明确的结论,但是你要表现出一种状态,一种对历史独到的理解。甚至我开玩笑说,你如果写一篇论文能写成武侠小说,超过金庸,我会保你,我厚着脸皮找人来保你过关。当然这是开玩笑,没有人真的这样来做,这年头饭碗还是最重要的。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呢?我是鼓励学生在一般意义上发现问题,但是对更有天赋的学生,我更多是培养他们的感觉能力。
雷 天:我听您讲越来越觉得像陈寅恪说的“同情之了解”。
杨念群:不完全是这个意思。不要误解陈先生的用意,首先,对历史人物,我想了解他,同情他的境遇的方法是把自己放回到历史状态中去,和那个人的生活和所思所想完全一样,这是不可能的。第二个,要理解那个人为什么在那种状态下做出那种选择,但并不意味着,你对这种选择不加评判,完全认同他,这是两个不同的层次。因为你作为历史学家还是要做评判的。但是我觉得首先是要描述和理解的,很多人不去理解他,就用自己的意思去解释。我特别反对这点,我为什么讲关于历史的正确和错误要做评判,很多人非常武断的把当时历史任务所做出抉择的艰难性来随意加以批评,我说这种人是小人。因为历史人物都是巨人,你怎么能没有经过研究和深深的理解就说他们是错误的?和他们比,你只不过是精神侏儒而已,现在很多历史学界的人都是这样一种小人,他们只是做出一种判断,而不去理解他们。有感觉就是有所谓的敬畏之心,对历史人物基本的敬畏之心。所以现在很多论文,我觉得都没有办法看,他们下的武断的结论,不仅和历史相去甚远,而且你会觉得很可笑。
雷 天:您的意思是说,比如要评判曹操和李鸿章,但是你又没有人家那种经历,你就肆意评判,这是很可笑的。还是需要详细的研究历史之后再去评判。
杨念群:要了解历史的复杂性,从历史的脉络中一步步地慢慢把历史的精髓剥离出来。这个状态是非常复杂,而且是需要敬畏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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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光明网-博览群书 2010-06-29 07:20:33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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