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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不看景。目光碰撞到积聚着汪汪泉水的山路时,才发现被泉水刚刚冲刷的小路竟是那么曲曲折折、坎坷不平,路上一块块光滑的石头见证着侗乡人柔软的草鞋与坚硬的山石之间的较量。路面不足半尺,即使宽处也不过仅容二人挑担并肩而过,就是在这样的山路上,侗乡人的祖祖辈辈穿梭行进,用悠远的侗歌咏唱着给予自己生命的自然。当地的百姓认为,人的灵魂和肉体结合在一起才能成为“人”,花草树木也一样,有看得见的外形,也有看不见的灵魂。外形与灵魂结合为一个整体,才是一个实际存在的东西。即使外在的东西死了,灵魂仍然继续存在。正是这种“万物有灵”的自然崇拜,才使他们像爱护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着身边这一片片含露欲滴的绿,试想,又有哪一个妙手丹青能造出这触手可得的绿?
即使闭上眼睛,也会听到绿的气息。在爬满碧绿蕨秧的山坡,一些苍老的杉树偶尔从山腰露出峥嵘。但杉树是不孤独的,还有杨梅树、油桐树、马尾松、椿树以及一些不知名的灌木杂处其间。微微晨风里,许多蟋蟀和其他昆虫在这个静谧的家园中清吟低唱,不需要任何乐师的指挥就能创造出一曲曲不同凡响的交响乐,很类似侗族大歌中八个声部中的和声。若干狂舞的彩蝶,三三两两表演着梁山伯与祝英台破茧化蝶的悠然。如果留心,还会分辨出远处有不同的山鸟在练习各自的喉咙,有生物学家说,这是鸟们发出的求偶信号。我想,鸟求不求偶,是它的权力和自由;但听不听这鸟声,人们却没有权力拒绝。时缓时急、婉转悠扬的音符敲打着耳膜,就像当春发生的好雨拍打着久旱的禾苗。
登上山顶四望,远处是一层层盘山而开的梯田,在飘荡的晨雾中时隐时现。近处是百衲衣似的糯稻田,因栽种的时间不同呈现出多种颜色。山上的稻田随山就势没有规则,星罗棋布自然成趣。山上的泉水顺着田边的小沟哗哗啦啦流进田中,田中大大小小的鱼在清澈的水里追逐行乐,有的在远处摇头摆尾时发出与稻秧清脆撞击的声音,有的还跳起来袭击稻杆上的昆虫。这时我不由忽发感叹,书本中对于“鱼米之乡”的解释是何等的苍白!
山路上不时遇到一些进山做活的人。他们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有挑着农家肥上山浇田的妇女,有背篓里背着镰刀上山打猪草的老人,也有肩上扛着杉木匆匆下山的男子,还有几个小学生模样的孩童背着小背篓像是去学堂,也或许是走亲戚……反正他们都知道一天之计在于晨。下山时,一位衣着朴实的老太太从身后急匆匆地赶上来,花布包头罩着斗笠,特别是肩上的担子,丰富而厚重,若不是近距离观察,还误认为是一位年轻的村妇,通过攀谈,老人竟年近九十。她说,只要不倒下,就会天天走在这条布满野花的小路上。
是人养山,还是山养人?我说不清楚,也无法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但如诗如梦的绿色侗山,却用无声的语言阐释着生命与自然的和谐,使我领悟到人类苦苦追求中所渴望的一种力量和永恒。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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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201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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