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友杨健吾研究员，花多年心血完成了一部大书《中国民间色彩民俗》，他来函嘱我为序，我也很乐意。我原本就很喜欢民俗学研究的这一类题目，记得几年前我主编《中华民俗丛书》的时候，曾把这个题目列在选题单里，健吾见了也很喜欢它，于是就由他来撰写了。当初丛书的构想，是一些短而精到的民俗学专题研究，后来不曾想这个题目实在是内涵非常的丰富，写作也就花费了他格外长久的时间，结果，也就成就了读者眼前的这部大著。

　　健吾为人，厚道而质朴，健吾为学，细腻而广博。他在这部学术著作的材料搜集方面，确实是尽心尽力。读者打开的这部内容丰富，广征博引的色彩民俗学的专著，它囊括了中国色彩文化史和色彩民俗的几乎所有主要的方面，我相信，每位读者都能够从阅读中获得各自的收获，并会为色彩民俗的神奇、妙趣横生和缤纷多彩而惊叹，同时，也都一定能够从中体悟到我们生活里有关色彩民俗文化事象的多种性，从而对我们生活中的色彩的意义也达致某种程度的再认识。

　　中国人大都知道“红白喜事”这个词，农村往往还有“红白理事会”，专门在大家办“事儿”的时候互相帮助，每逢结婚或其他喜事的时候，人们就用红色表达心中的喜悦，而办丧事时则主要用白色来表达哀悼的心情。可见，在人生的紧要关节，不同的色彩便被我们用来表述不同的情感和意愿。前年是我的“本命年”，母亲几次打来越洋电话，和上一次我的本命年一样，提醒我别忘了买来一件红色的内衣或系上一条红色的腰带，说是这样就能够保平安。我虽然不怎么在意此事，可也不能违背母亲的心意，为让她放心，也就按她说的去做了。说起来，我们这个民族在色彩审美上确实具有明显的尚红偏好，看看我们电视屏幕上的春节联欢晚会，还有每逢节日天安门广场的布置，无怪乎在西方人看来，我们是“红色的中国”，我想这个称呼不只是说“革命”的中国，它还应包含着“民俗”的中国吧。眼下，海峡两岸虽然政治对峙，可是文化底蕴却一脉相通，一方面是五星红旗，一方面是“青天白日满地红”，红色确实是我们民族共同的喜爱。

　　中国有很多地方在过端午节时，饶有趣味的节目之一，是要以“五彩丝”系小儿之臂，一般男左女右，谓之“长寿线”，这五种颜色的丝线戴在手上，据说可以避邪，令儿童不生病瘟，健康成长。仔细追索起来，这种风俗早在汉代时就已经有了，见于《风俗通》的记载，它和所谓的“五色”、“五方位”、“五行”之间，其实有着相互配合的关系。风水方位学说里常常出现的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再加上中央的黄色，其实也正是和此种五色的配置有关，可见，我们民族对于色彩的认知和分类，又和我们祖先的宇宙观，还有传统的哲学等均有难以割舍的关联。因此，深入地研究色彩民俗，正是学习和理解我们民族的传统文化的一个基本路径。

　　中国不仅历史悠久、地域文化发达，而且，少数民族众多，少数民族的色彩民俗自然也非常丰富多彩。实际上，从色彩民俗入手，的确不失为是理解多民族的中国文化的一个极好的角度。近年来，少数民族的色彩文化也逐渐引起了民俗学和文化人类学学术领域的关注，就我有限的阅读来说，像朱净宇、李家泉等先生对少数民族“色彩语言”的研究、普学旺先生对“黑”“白”文化的研究、白庚胜博士对纳西族色彩民俗研究等等，涌现出了不少高品质的学术成果，着实令人感到欣喜。健吾学兄的这本专著，在大面积地采撷汉族民间各地色彩民俗的同时，还致力于广泛搜集和整理国内各少数民族有关色彩习俗与文化的各种资料，因此，他的这部专著不仅在多民族的比较色彩民俗研究的意义上，而且从资料的积累和开掘看，比起前辈研究者又都有了新的进步，从而进一步为我们展示了色彩民俗研究这一学术领域的更为广阔的可能性。

　　值得指出的是，在每个民族的文化里所分别形成的色彩偏好，往往也是各具特色，各有不同的指向或趋势。前面提到的汉族以尚红为特点，可是，穆斯林民族由于受伊斯兰文化的影响，则有尚绿的色彩感觉，此外，蒙古族和羌族等则尚白。说起来，还有色彩的组合及其蕴含的各种文化意义，例如，把“黑”、“白”看作是一组颜色，进而赋予其特定和抽象的象征意义(善与恶、贵与贱、阴与阳等)，此类色彩之文化意义的组合更是因民族而往往有所不同。和上述的色彩偏好一样，它们其实都是文化多样性的重要侧面。

　　虽然色彩民俗往往被认为是看得见、摸得着、人人感受得到、一目了然的民俗事象，因而和所谓的“物质文化”颇有相通之处，但实际上，色彩民俗的本质却是更在于它的各种象征寓意，换言之，色彩民俗在不同的社会背景和文化脉络中虽然各有不同的表象或具体的体现，但同时，它们也都分别蕴涵着丰富的精神内涵和民俗心理等“非物质”的因素或意义。因此，我们研究色彩民俗，既应该注重对其事实和现象层面的详细描述，同时，也应该重视对其文化深意的揭示和阐释。我个人认为，健吾的这部专著，在这些方面可以说做了很好的尝试。

　　中国各族民间广为流行的色彩民俗，基本上都是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逐渐形成的，因而也都不同程度打上了各个不同时期或时代的烙印;但是，民俗学和文化人类学的研究者，却把它们同时又都看作是活生生地存在于各民族现实的社会生活之中，指出它们在人们的现实人生中实际发挥着各种功能，并致力于揭示它们分别被赋予的在社会身份上、思想观念上以及审美上等各种不同方面的象征意义。色彩民俗对于美化人民的现实生活，实现和表述民众的现世人生意义均有不可或缺的必要性，因此，我们探讨色彩民俗，也就不仅意味着是对传统的文化遗产的发掘，同时也还意味是对民众生活文化的现实研究。

　　严格说来，色彩民俗只是中国各族人民的生活方式及各种民间习俗的一个侧面，但是，对于色彩民俗进行系统的调查和研究，却是中国民俗学领域中最具有学术前景的新兴的学术课题之一，我相信，健吾学兄这部色彩民俗学专著，对于中国民俗学在这方面的学术积累将是一个突出的贡献。

2007年6月30日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思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