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乡邦文献,后人应怀崇敬之心。
“南京稀见文献丛刊”有个阵容强大的编委会,《白下琐言》本身亦如此。
但不管是学养不足,还是态度不够敬恭,缴出的答卷多少令人失望。
若把话说重一点,只怕愧对乡邦先贤。
《白下琐言》
(清)甘熙 撰 邓振明 点校
南京出版社 2007年9月第一版 188页,26.00元
关于南京掌故,周晖的《金陵琐事》、顾起元的《客座赘语》和甘熙的《白下琐言》无疑是三部最重要的著作。前两部都是明朝人写的。《白下琐言》于道光年间问世,距今不远。书名以“白下”呼应“金陵”,复以“琐言”关合“赘语”,足见与前两者有一种自觉的传承关系。朱偰在《金陵古迹图考·凡例》中评曰:“惟研究清代史迹,仅凭方志,尚觉不足,如洪、杨乱前,甘熙《白下琐言》,实为杰作”,并在正文中广泛引用。此书不易得,近有南京出版社排印出版点校本,收入《南京稀见文献丛刊》,嘉惠学林。笔者买到一本,饶有兴味地展卷,但阅读的乐趣常被屡屡出现的标点错误败坏,而且有些地方错得离奇。
我们今天使用的标点符号是近代从西方引进的。古书无标点。读书人必做的一项功课是断句,即圈点。提到某人有文化,北方民间至今犹有“断文识字” 的说法,足见只识字是不够的。《白下琐言》有几次提到“胡心斋师”,应是作者的业师。“胡心斋师云:‘古书不刻圈点,而古文不传之密全在圈点。’”(点校本卷三,47页)这话说得很到位。据说台湾的高考国文试卷中有一道题是标点古文。点对了,足以说明是读懂了。点错了,就是青蛙跳水,“扑通”(不通)。本文只是选择性地举些实例,质疑《琐言》标点者是否读懂了原书。
按《客座赘语》载:“城之西北有宝船厂。永乐三年三月,命太监郑和等行赏,赐古里满剌诸国宝船共六十三号,适当其地。”(卷一,13页)
笔者按:如此断句,成了永乐皇帝命令郑和把六十三膄宝船赏赐给古里、满剌诸国。(古里国,其故地约在印度半岛西南部喀拉拉邦一带;满剌为满剌伽的缩写,今马六甲。两者间应有顿号。)但不知宝船一旦移交,郑和等人如何回国?应作“命太监郑和等行赏赐古里、满剌诸国,宝船共六十三号……”
明南漳郡主墓在板桥杏华山下。仪宾、周■合葬,俗呼周府坟。旁为祀田,今尽鬻去。郢靖王楝,太祖第二十四子,永乐六年之藩安陆,十二年薨,无子封除,留内外官校守园。王妃郭氏,武安侯英女。王薨逾月,恸哭曰:“未亡人无子,尚谁恃?”引镜写容,付宫人曰:“俟诸女长,令识母。”遂自经。其三女封光化糓城南漳郡主,宣德四年移居南京,见《明史》。仪宾,字英璧,见《倪文僖公集》。上元周石渠秀才书,仪宾之裔也。(卷二,34-35页)
如此断句,似乎有两个人与郡主合葬,一名仪宾,另一位乃顿号后面那位姓周的。于理于礼,此种安排绝对讲不通。仪宾是明代对宗室亲王、郡王等的女婿的统称,是头衔。下面说得更清楚:周仪宾字英璧,上元名书字石渠的周秀才是他的后裔。
铁汉和尚,居牛首东峰下,独坐数十年,尝蓄二猿。子自随,有所须,猿则解意。与龙眠方坦庵学士拱乾善,特构一轩,方来即居之。和尚化去,二猿悲鸣不食,死葬于塔侧。(卷三,47页)
莫非这位高僧除了蓄养两头猿猴,还有个儿子追随他?“猿子”其实是“小猿”的意思,如同“猴子”便是小猴。
姚惜抱先生主讲钟山书院,先后二十余年,历时最久,教泽及人为最深。祺仁伯兄从游学诗,先生诱掖奖借,谓五律似钱,刘将来必成家数。(卷三,53页)
此处大谬。“五律似钱”,如果单指一位钱姓诗人,后面的“刘”与“祺仁伯兄”又是什么关系?古人行文若单独标举某人,一般不能只称其姓,应连名带姓,或称其表字、官职、籍贯、郡望、别号等。如称李白为“太白”或“翰林”,称杜甫为“子美”或“工部”。只在对举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时,才仅称其姓,如“王杨卢骆”,如“李杜”、“韩柳”、“苏辛”。实际上,此处钱刘并称,应指中唐诗人钱起和刘长卿。“大历十才子”的多种版本中,有一种包括钱刘两人。钱起的《湘灵鼓瑟诗》结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传颂千古。刘长卿则以“五言长城”自诩。姚鼐夸奖作者同族的“祺仁伯兄”,预言他“将来必成家数”,从哪里又杀出来另一个姓刘的人?
乙酉仲冬,祺仁伯兄摄宝应学篆,过扬州,于市上得晋残砖一块。其文曰“永和右军”,四字在篆隶之间。时仪征阮公总督云贵同里汪梧山刺史,选授鹤庆州篆。家大人以拓本从汪刺史寄呈于公为跋一则,由滇寄还。跋曰:“余固疑世传王右军书帖为唐人改钩、伪托,即《兰亭》亦未可委心何,况其余曾以晋砖为证,人多不以为然。贵耳贱目,良可浩叹!”(卷三,54页)
不如断为“时仪征阮公总督云贵,同里汪梧山刺史选授鹤庆州篆。家大人以拓本从汪刺史寄呈于公,为跋一则”。这个问题不大。奇怪在后面,把“何况其余”拆开了。应作“即《兰亭》亦未可委心,何况其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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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东方早报 2010-2-28 2:50:22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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