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文开始把目光转向人工育种。当时一位精明的鸟类育种家如此写道:“严寒的冬季,或者食物匮乏,就会杀死体弱多病者,起到品种选择的良好效果。”达尔文牢牢记住了这段话,并深刻体会到大自然残酷的一面。1838年9月末,达尔文拿起马尔萨斯的《人口论》,书中关于人口数量的增长超过食物供应,从而导致弱者被淘汰的观点令达尔文怦然心动。大自然似乎类似于育种家,但比育种家更高明的是,她不只是关注个别性状,而是同时摆弄上百万的变异,确保更完善的个体脱颖而出。到12月底,达尔文承认自然选择与人工选择的类比是“我的理论中最精彩的部分”。事实上,他把人工选择看作是寻找创世奥秘的钥匙,但这种做法实在令剑桥的教授们大跌眼镜。
又一个事实令达尔文若有所思。在巴西时见到过的一种寄生黄蜂有一种本能,它将一只毛虫麻醉并在其上产卵,这只毛虫即成为未来幼虫的食物。但在幼虫孵化之前,黄蜂已经死去。显然黄蜂不可能知道这种本能有利于自己的后代,它只是无意识地这样做,结果却是为后代的延续提供了保障。可见本能(或特定性状)的出现是随机的,仅当对生存有利时,它才会被选中并保留下来。这是一个重大的思路。随着偶然性的引入,那种精心设计的神创论再次显得可疑。
1842年初,自然选择理论大致成形。过度繁殖和竞争导致“自然选择”,获胜者脱颖而出。生物彼此之间通过共同祖先而形成一个谱系。上帝通过这种方式令无数物种自然创造,而非通过个别创造的方式。如此我们就能设想,死亡、饥荒、疾病等都是上帝创造物种的方式,或者说是自然规律的体现,上帝无须为这种罪恶负责。现在达尔文终于有了一个新的视角:死亡、疾病等都是自然事实,与价值判断无关,与善恶问题无关。
由于航海期间收集的诸多珍贵标本及其发表的地质学见解,他在学术界已声名雀起;但在私下里,他却在从事一种危险的研究,它不仅冒犯亲人和朋友的感情,而且还将危害社会的正当秩序。达尔文因此而身心交瘁,这或许正是他一生深受病患折磨的原因。
其实在达尔文的思路中,物种起源与人类的起源本是同一个问题。但说到人类的起源,一个问题无法回避:人类的道德感难道也是通过自然选择而非神授?对此,达尔文也早有思考。达尔文的父亲是个医生,接触过不少病人,伴随着躯体疾病,这些病人往往还表现出情感上的障碍。这让达尔文想到,情感或精神,或许正是大脑的功能。正如引力是物质的属性那样,思想为何就不能是大脑的分泌物呢?人类不愿承认这一点,“那是因为我们的傲慢,我们的自我崇拜”。(P191)“傲慢的人类自以为是神的产品,值得神的干预,我却相信人类更卑微,是从动物中产生的。”(P193)为了证明这一点,他想方设法寻找证据。于是,他关注表情的起源问题。当时已有人提出咧嘴笑最初的意图是用来展示犬牙的,但却遭到抨击。达尔文深入探究,认为它“无疑是从以前拥有巨大犬齿的狒狒遗传而来的习性”。这一设想已经得到如今社会生物学的支持。1839年12月,达尔文的长子威廉出世,达尔文就此记下婴儿的一颦一笑,以此搜集人类表情先天性的证据。达尔文的妻子爱玛知道他有此研究癖好,曾如此打趣:也许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研究标本,当我心情不好或发脾气时,你却在构思一个理论:这证明了什么?事实上,就在达尔文向爱玛求婚之际,他确实如此问道:当一个男人说他爱某个人时,他脑子发生的是什么?达尔文的这一追问在今天终于有了答案,无论是性还是爱,确实都与某些特定的激素有关。
如果说,思想源于大脑的功能,而大脑(神经系统)的活动又受无情的自然规律所支配,那么,思想或意志怎么可能取得自由?然而,意志自由不仅是哲学的立论,更是神学的支柱,因为自由意志不仅与神授有关,而且还保证了道德的可靠。因此,得出这样的推论连达尔文本人都感到极度害怕。但休谟也正是站在同一立场上反对自由意志说的,达尔文曾经熟读休谟的著作,很难说他没有受到休谟的启发。
若是如此,道德从何而来?达尔文认为,仅仅从群体本能中,他就能够推出“所有最美好的道德情操”。想想哪怕是一条狗,它的行为也符合群体规则,而道德的功效无非就是令个体的行为与群体的规范相协调。因此,良心的起源,不是来自圣经的教诲,而是来自我们动物祖先的亲情。
思考物种起源问题,对当时的达尔文来说,有时不啻是一种痛苦的磨难。因为他的上述异端念头只能写在自己的笔记本里,若是公布于众,由此引起的后果实在难以想象。比如假设承认精神就是躯体的产物,岂不意味着人死后灵魂不灭的教义荒谬不堪?因此达尔文可说是生活在一个双重的世界里。由于航海期间收集的诸多珍贵标本及其发表的地质学见解,他在学术界已声名雀起;但在私下里,他却在从事一种危险的研究,它不仅冒犯亲人和朋友的感情,而且还将危害社会的正当秩序。达尔文因此而身心交瘁,这或许正是他一生深受病患折磨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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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华读书报 2010-02-24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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