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民间叙事的目的看,所叙写的关羽的小缺点,刻画的关羽的负面形象,都是笑着讲给听众听的,演给观众看的,旨在博人一笑,娱乐民众。它不是要写出这个人物形象的深度,也不是要对人物进行有意识的批判以体现叙事主体的思想深度。可以说,民间叙事并没有意识到这些故事是在嘲讽、调侃关羽,是在亵渎关圣。
与之相对,文人叙事在故事重构、形象塑造之前,对关羽先有一个认识,对关羽形象先定有一个基调。这种认识和基调显然是有文化意蕴的,既来源于史传关羽和信仰关羽,又不完全同于史传关羽和信仰关羽;既不脱离史传关羽,又有所侧重和提升。文人叙事在塑造关羽形象的过程中,以这种认识和基调去选取故事、编织故事,类似于“因文生事”。可见,文人叙事中关羽形象塑造是一种有意识行为,因而关羽形象统一,形象关羽与信仰关羽一致。相对说来,民间叙事在故事重构、形象塑造之前,对关羽并非先有一个认识,先定一个基调。民间叙事在塑造关羽形象时,以故事为主,以娱乐为主,类似于“以文运事”,只是把 头脑中储存和想象的关羽故事讲述出来,而没有取舍和过滤的过程。民间叙事中关羽形象塑造是一种无意识行为或弱意识行为。民间叙事在塑造关羽形象的过程中,虽然整体上也企图美化关羽,但在故事性为主的原则下,经常出现偏差,以致关羽形象出现分裂,自相矛盾,以致叙写了关羽的极富民间色彩的故事,塑造了多种面目的关羽形象。民间叙事中故事要不要讲,该不该讲,主要取决于故事性和趣味性,而较少受关羽信仰的牵制。因为一个是有(强)意识行为,一个是无(弱)意识行为,一个重意义,一个重娱乐,所以文人叙事中的关羽形象儒雅、神圣,具有悲剧意蕴;民间叙事中的关羽形象世俗、平凡,具有喜剧色彩。前者感人,后者娱人。前者虽体现出壮美,却是离我们很远的英雄;后者虽体现出平凡,却是离我们很 近的英雄。
第二,就接受群体来看,文人叙事和民间叙事塑造的关羽形象各有特点,各有自己的受众群。
《三国志演义》小说中的关羽形象几乎成为文人叙事形象塑造的典范,要创造新的关羽故事,又不背离史传关羽和信仰关羽,显然并非易事。明代文人传奇几乎没有关戏的创作,或许与上述原因有关。既如此,为什么民间关羽故事在小说之后,还能继续创造,继续存在?应该说,《三国志演义》并没有成为民间关羽故事创造的障碍,小说之前也好,小说之后也罢,关羽故事同样多姿多彩。民间叙事并不以小说中的关羽形象为准绳,也并不以史传关羽和信仰关羽为准绳,民间任凭想象随意编造关羽故事,虽然被文人斥为鄙俚,但它依然有市场,能够满足下层受众的审美需求。而下层受众也并不以此为怪,市井小民、村翁俚妇依然听着,看着。民众没有那么高的文学素养,不懂得怎样去挑剔故事,不懂得关羽形象如何出现了分裂。接受主体没有意识到其所看所听的关羽故事正在亵渎关圣。台上关羽的喜剧形象、负面形象并不防碍台下人们对关羽的顶礼膜拜,并不影响关庙里的人来人往、香火不断,只要那个赤面长髯、持青龙刀、骑赤兔马的神威凛凛的关羽出现,人们就非常感兴趣,就非常喜欢看。民众在看戏、听故事之前和之后,都铭记关公是神,丝毫亵慢不得,但看戏、听故事之中,则以故事为主,以娱乐为主。
第三,从关戏演出的文化功能来说,不同阶层演出关羽的目的相差很大。上层关戏演出的情况,由于资料欠缺,难以了解真实面目。明代戏曲家屠隆(1543-1605)的《昙花记》为文人家宴或贵族官长家常 演的戏曲,其中关羽以真君的身份在剧中出现了三场。王安祈在《明代的关公戏》一文中,通过《昙花记》天绘楼刊本所制凡例,推断关戏演出时的慎重是显然的,观众与演员的肃穆心境、恭谨态度也是必备的①[注:参见王安祈《明代的关公戏》,载其《明代戏曲五论》,台北大安出版社1990年版,第198-200页。]。可见,上层关戏的演出是非常严肃、慎重的,与信仰关羽 相一致。可以想见,关戏在上层的演出,注重的是其教化功能和艺术功能。
民间关戏的演出,可以说是借神娱乐,大众狂欢,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关帝,也是毫不例外的。山西潞城万历二年抄本《迎神赛社礼节传簿四十曲宫调》记载了民间关戏演出的一些情况。其队戏《五关 斩将》一目,至今潞城农民还能够演出。非常奇特的是,关公骑马过五关斩六将,不是在一个舞台上演出,而是骑马奔驰在村巷中,过一关换一个舞台,连续登上五个舞台才演完此剧。过五关途中,“关羽”还可随意与观众谈笑,甚至取吃街上小贩的食物②[注:参见张之中《队戏、院本与杂剧的兴起》、黄竹三《我国戏曲史 料的重大发现——山西潞城明代〈礼节传簿〉考述》,载《中华戏曲》三辑,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60,145-146页。]。民间关戏的演出,虽是为了迎神,实际上是一种群众性的游街走巷闹社火,旨在自娱娱人,正如黄竹三所云:“酬神只是形式,娱人才是目的。”[2]142关戏在民间的演出,宗教功能越来越淡,而娱乐功能则越来越强,体现的是民间游乐传统。
以上就是关羽形象塑造存在两种叙事差异的浅层原因分析,即民间叙事的创作和接受都以娱乐为主,而文人叙事的创作和接受则注重意义和艺术。这既是原因分析,同时又是 两种叙事各自特点的表征。
[参考文献]
[1] 陈曦钟,等.三国演义会评本:上[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2] 黄竹三.我国戏曲史料的重大发现——山西潞城明代《礼节传簿》考述[M]∥中华 戏曲(三辑).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
(原载《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7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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