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洋寻珍不辞远
刘亚丁:1964年您和孟列夫(Л.П.Менъшиков,1926—)在苏联《亚非人民》杂志上发表论文《发现未闻的〈红楼梦〉抄本》,介绍了您在列宁格勒发现的新的《石头记》的抄本,后来引起了中国方面的重视,台湾的潘重规、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的冯其庸、周汝昌等先后去阅读研究了这个抄本,1986年中华书局出版了由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和俄罗斯科学院东方学所列宁格勒分所合编的这个抄本,同时发表了中方的序言和您与孟列夫代表苏方写的序言,您能谈谈具体的情况吗?
李福清:1963年初,我到列宁格勒东方研究所,看到我的同学、好友孟列夫在整理那里收藏的敦煌文献。孟列夫说他发现了新的变文,还有其他友人说发现了别的文献。我很羡慕他们。夜间睡下,我就想,是否也试着作点调查,也许能发现什么孤本。我拿孙楷第的《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作比较,看看我们是否有中国和日本没有保存下来的古典小说版本。第二天到东方所,马上发现了1832年一位留学生库尔良采夫(ПавелКурлянцев )从中国带回的《石头记》八十回抄本(封面上有他写的他自己的名字)。这个抄本很有价值,其中有大量的异文和批注,如第三回就有47处眉批和37处夹注。我和孟列夫教授合写了《新发现的〈石头记〉抄本》一文,首次对这个抄本做了简要的描述,文章同时提供了俄藏《红楼梦》续作的各种版本的资料。1986年中华书局出版了这个抄本的影印本,被称为“列藏本”,前面印了我和孟列夫写的前言,许多学者对这个版本作了研究。
现在在我国有多种《红楼梦》收藏。入藏的缘由是这样的:到中国的神甫与学生学汉语都用白话写的《红楼梦》为读本。1820年俄国第十届传教团启程到北京,随团的有季姆科夫斯基,他是外交部亚洲局的官员,他受命在华购买图书,供彼得堡公共图书馆和亚洲局图书馆以及拟议中的“伊尔库茨克亚洲语言学院”等处收藏。这个使团的团长是卡缅斯基,是俄国科学院通讯院士,精通汉语。估计是他向不懂汉语的季姆科夫斯基推荐了《红楼梦》。这个使团购回两部《红楼梦》,一部是四函,用了八百两银子,为亚洲局图书馆所有;另一部也是四函,只用了一两五钱银子,送到了伊尔库茨克。在列宁格勒大学东方系的图书馆中还有另一个《红楼梦》本子,是萃文书屋本,上面有卡缅斯基的题词,内有他的眉批和其他人的批注,说明卡缅斯基介绍给其他俄国传教士读过这本《红楼梦》。这是俄国收藏《红楼梦》的基础。1830年第十一届俄国教士团启程到北京。这一届传教团有两名学生对《红楼梦》感兴趣,他们是科万科和库尔良采夫。科万科(АлексейКованько)是个地质工程师,到中国的目的是研究中国地质,为了尽快掌握汉语,他选择《红楼梦》作为教材,回国后他还在给矿业工程师总部主任的报告中介绍此书,希望翻译成俄文。可惜他的报告在矿业总部没有得到回应。他也写了较长的《中国旅行记》连载于俄罗斯《祖国纪事》杂志,介绍中国教育与科举制的第九篇随笔之后,科万科附录了《红楼梦》第一回前半部分的译文。这是世界上首次将《红楼梦》译成外文。与他同行的库尔良采夫也从中国带回一本八十回本的《红楼梦》,这就是我在东方所发现的那个版本。
这个抄本共三十五册,八十回,没有总的题目,但几乎每回都有两个题目,先是书名,然后是本回回目。大部分章回的书名是《石头记》,第十回作《红楼梦》,另外第六十三、六十四和七十二回回首写的是《石头记》,回末又加写了“《红楼梦》卷六三回终”等字样。我们的文章发表后,很快引起了研究者的注意,先是日本著名汉学家小川环树写文章响应,小野理子把我与孟列夫的文章译成了日文。1973年中国台湾的潘重规教授到列宁格勒研究了这个抄本,写了几篇文章,陈庆浩也写了文章。列宁格勒大学的庞英也作了校勘工作。根据这些研究和我们的研究,我们认为:列藏本《石头记》是小说早期印刷前校阅过的最完整的一个本子;它接近于曹雪芹生前抄写过的1759年(己卯本)和1760年(庚辰本)的早期脂评本。但此抄本的正文中又有许多特点,因此又可以把它归入一个单独的系统。1986年中华书局影印此书后,引起了红学家的极大关注。人们称赞这是中苏文化交流的佳话,是中苏第一次合作出版书。
刘亚丁:发现《石头记》之后,您似乎没有停止寻访中国古籍的工作。
李福清:是的,我发现了《石头记》后,为了查找孙楷第在《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中没有著录的其他小说,继续调查苏联国内的图书馆。1964年,我到莫斯科列宁图书馆抄本部门看看那里藏的中文抄本,老汉学家麦勒纳克尼斯(А.И. Мелнакнис)知道我研究中国文学,就从抄本书库拿出来几部文学作品抄本,并说他自己不是研究文学的,不知道是什么作品。我打开一个较大的纸盒子,里面放的正是二十四册的小说《姑妄言》抄本。这是汉学家斯卡奇科夫(К.С.Скачков,1821—1883)带回的。他大量搜集各种书与抄本:历史、地理、水利、农业、天文(他是天文学家)书籍和文学作品,小说方面除了四大名著之外,还有一些较罕见的作品,有的版本,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及大冢秀高《增补中国通俗小说书目》都没有著录,如三槐堂本《绣像飞龙全传》、孔耕书屋本《增订精忠演义》等,或海外较少见的《三分梦全传》(道光十五年版)、《莲子瓶全传》(道光二十二年版)、《海公大红袍全传》(道光十三年版)、《娱目醒心编》(咸丰二年刊)等等。我还见到斯卡奇科夫1848年在北京所买的道光年间的小说版本,他试图较全面地搜集各种小说,所以得到《姑妄言》抄本大概也不是偶然的(其他小说都是刻本)。与其他汉学家不同,他对各方面的书有兴趣,特别注意抄本。麦勒纳克尼斯1974年出版了《斯卡奇科夫所藏中国抄本与地图目录》,现在北京图书馆出版社要出版中译本。但去年图书馆请我继续整理馆藏的中国抄本,我发现他的目录不全,与北京图书馆出版社说好了,我编补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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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族文学网 2007-11-22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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