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运动启心智
钟敬文,原名谭宗,字静闻,1903年生于广东省海丰县公平镇一户商人家庭。萧放在研究老师生平时发现,“五四”运动的春雷,是钟敬文学术生命的发端。那个躲在古屋小楼里,用朱笔圈点《唐宋诗醇》《渔洋精华录》,学做“子曰”文章的年轻人,犹如触电般猛醒,坚定地投身新文化运动。钟敬文曾说:“五四的智慧醒觉运动,把我的心眼撞开了。”当时北京大学的“歌谣学运动”正如火如荼,钟敬文把在家乡搜集来的民间故事、民歌、民谣整理出来,投寄到北大,发表在《歌谣周刊》上。他也由此结识了顾颉刚先生,两人开始通信往来。在中国民俗学的发展史上,“五四”时期的北大是发轫之地。
但钟敬文未能和北大走得更近,1922年他从陆安师范毕业后,无钱升学,便在家乡做了小学教员。几年后他离开故乡到广州,成了岭南大学中文系的教务员。也是缘分所至,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北大的很多优秀学人纷纷南下,顾颉刚也到了中山大学。得顾颉刚赏识,钟敬文有机会调入中大,担任中文系助教。在中山大学时期,钟敬文协助顾颉刚,成立了我国第一个民俗学研究组织———民俗学会。
谁知好景不长,1928年夏,钟敬文突然被中山大学解除教职。此事的缘由,是校方认为当时一本由顾颉刚主编、钟敬文经手付印的《吴歌乙集》中有“猥亵”的语句,有伤风化。提起老师年轻时遭遇的这次意外打击,萧放说,时任中大校长的戴季陶,平素与顾颉刚不睦,但顾大有名气,奈何不得,戴季陶只好转而拿钟敬文泄愤。实际上“荤段子”在民歌中普遍存在,“老百姓唱歌,没有这个东西就不高兴,这是最富有生命力的民俗文化之一。”萧放说,当时钟敬文还有个感情不错的女朋友,也在此时和他分手。倍感挫折的钟敬文离开广州,一路北上,落脚在浙江大学。在杭州,钟敬文成立了“中国民俗学会”,浙江大学也继北大和中大之后,成为民俗学研究的又一重镇。
西湖美景还孕育了新的爱情,钟敬文在这里遇到了他的终生伴侣陈秋帆女士(陈秋帆后来也是北师大教授)。结婚后,1934年钟敬文东渡扶桑,在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1936年回国。抗战爆发后,钟敬文投笔从戎,在国民党军队里从事抗日宣传工作。“当时他好像是第四战区的一个上校级的军官,和黄苗子他们一起,写了许多战地报告文学。”萧放说,抗战时期的中国民俗学研究也转移到大后方,主要在云南和陕北等地,还有一些学者在从事乡土调查。
抗战后期,钟敬文一度回到中山大学,讲授民间文学、诗歌概论等课程。“时间不长又被开除了。”萧放说,“钟先生虽然不是共产党,但思想进步,特务老盯着他。”1947年,钟敬文乔装打扮去了香港,著名的达德书院收留了许多进步民主人士,如郑振铎、郭沫若等人,钟敬文也在这里等到了新中国的成立。
1949年后,钟敬文创建了全国第一个民间文学教研室,开设了第一个民间文学方向的研究生班,并和郭沫若、老舍一同筹建了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新中国民俗学的学科建设,钟老搞了近半个世纪,直到他去世,可以说培养了中国民俗学界80%以上的人才。”萧放说,“现在研究民俗学的学者,基本都是钟老的学生,或者学生的学生。他也因此被称为 ‘中国民俗学之父’。”
魂牵梦萦到巴黎
1957年,钟敬文被划为“右派”,下放劳动,直到“文革”结束,才恢复正常的学术活动。年轻时漂泊四方,一生坎坷,钟敬文几乎不和学生们谈论这些往事。在萧放的记忆里,那个弥留的下午,钟老却说了很多话。不光讲乔冠华的故事,他还讲自己在病榻上做的梦,很奇怪,梦到忽然去了巴黎,在拘留所里被关了一夜,晚上很冷。
“我没有去过巴黎,怎么会梦里去了呢?”钟老说。
一旁的钟宜就问:“是不是因为冼星海的原因,才会想到巴黎?”钟老不语。上世纪20年代在岭南大学时,钟敬文与冼星海交往密切,冼星海后来去了巴黎。
萧放当时也觉得,这大概是一个释梦的理由。可能人到年老,常会想起年轻时的一些遗憾,或是向往之地。
钟敬文逝世后,他讲过的奇怪梦境,还萦绕在萧放脑海里。为钟老撰写生平时,萧放翻阅了大量老师遗留的文稿,偶然发现了这个梦的确切起源。
抗战时期,是钟敬文对待人生和学问的态度发生大转变的关键时期。他对法国作家罗曼·罗兰在法西斯统治下的处境十分关切,1945年,钟敬文写道:“当卐字旗遮盖着巴黎的时候,在忧虑法兰西的文明和自由受辱的同时,我焦念着这位‘欧罗巴良心’的老人的安全。”对于钟敬文,罗曼·罗兰不只是一位作家、思想家,更是“我灵魂的深切关与者”。萧放认为,先生对罗曼·罗兰的崇拜,是对人类良心的崇拜,是历经磨难而无怨无悔的信念。所以,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钟敬文听说漓江出版社出了罗曼·罗兰的著作新版,还赶紧让人给他捎一本来读。所以,他不与人言说苦难,只是埋头治学,而让这种信念埋藏心中,化为梦境。
可惜,已经不能向梦的主人求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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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新闻网 2009-10-21 09: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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