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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彩纷呈:稻种起源神话表现出的丰富文化内涵
俗说“民以食为天”,无论是在文明高度发达的当今社会,还是处于野蛮时代的原始人类,对于食物的追求都是生存的根本。随着原始人类摘采、渔猎生产方式的发展演化,逐步出现了粮食作物种植技术的萌芽,也正是这种萌芽,使人类向农耕经济产生了质的迈进。同样,神话的形成与人类早期生产的发展一样,是步履艰难,极其缓慢的。当然,对神话发展演化的细节研究起来并非易事,但在神话流传的过程中,总会保留其中某些稳定的内核,即种子起源母题,这些母题就是我们今天访古问今的重要线索。
首先,稻种神话反映出各民族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进取精神。一般而论,各民族神话中关于稻种的来历,具体情况往往有所不同,主要表现在取稻种的主人公不同、取稻种的经历不同和取稻种的结果不同。但从整个叙事过程看,各民族又似有异工同曲之妙。如傣族的《九隆王》说,古时候猎手蒙伽独被毒龙害死,他的小儿子光头九隆战胜毒龙,从龙女那里得到了一粒青黄色的种子,他把种子撒向山坡溪谷,顿时长满了庄稼。瑶族神话说,先民们“穿树叶”,“吃野菜”,饥寒交迫,谢姑婆将卜罗陀密藏家禽及包谷、稻谷等种子的岩洞告诉瑶民,瑶民请野鸭和老鼠帮忙,历尽艰辛取回种子;独龙族《创世纪》里说,一个叫美嘎朋的青年战天斗地,才迫使天神将女儿嫁给他,于是得到五谷种子;纳西族《创世纪》也说谷种是从忍利恩战胜了天神子劳阿普后从天上带来的。此外,怒族、藏族还把谷种的来源与其它事件联系在一起,但人与自然界的斗争仍是其神话的一个重要内容。这些神话不仅描绘了人类先民征服自然的壮丽图景,而且折射出人类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艰难过程和锲而不舍的精神。
其次,稻种来源类型的交错杂糅反映出民族的交往、融合和动态发展。历史上各民族长期处于大杂居小聚居状态,必然出现文化的交互熏染,呈现出许多值得深思的故事情节,在这多彩纷呈的故事中,暗藏着这样一个趋势,即凡在文化上与西北高原民族有渊源的南方民族,稻谷起源多为外来,其中不论动物运来、天女带来、英雄盗来、祖先取来抑或是死体化生而来,在文化渊源更趋同于当地的壮、傣民族;而南亚语诸民族的种子神话则多以原生为主,属于自然生成、飞来、穗落或神人给型。这些类型在外在表象之下,反映出深层的民族关系,映照出历史上民族的交往与迁徙情况。据粗略统计,史籍记载的我国古代民族有160多个,而实际存在过的民族支系肯定数量更多,即使今天识别出的56个民族的族源问题,仍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领域。这其中不难找到我国各民族多源多流、同源异流、异源合流、源流交叉的复杂关系,从中也能非常清楚地体察出各民族自古以来血肉相联的密切关系。无论是母系氏族制的衰落还是取而代之的父系氏族制的繁荣,都没有停止过民族的交往与融合。南北民族之间具有客观的相互联系,既有多元性区域发展的表现,又有内在联系与统一性的特点,这与种子神话的流传是相吻合的。同时,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民族的迁徙、融合会导致它对新的农耕经济的适应。历史上,汉族有迁徙史,其它民族亦然。如仅秦汉以后,中原汉族就有三次大规模南迁,其一是西晋末年到南北朝时期;其二是唐代中叶的天宝至德年间到唐末时期;第三次是两宋之间。仅从靖康元年到南宋灭亡,移民人数就达500万之多。又如苗族的迁徙也有史可考,传说早在5000多年前苗族先民始居黄河中下游地区,蚩尤为首领,后与神农部落和轩辕部落在中原涿鹿交战,出现融合与南迁;第二次是“三苗国”从洞庭湖、鄱阳湖向西北甘肃、青海一带以及湘、鄂、赣、皖边的大山区迁徙;第三次是秦汉时,其主体向贵州腹地和云南迁徙。同样,稻作文化的传播也与之相关。“特别是到了新石器晚期,以植稻为中心并具有相同特征的文化不仅已较普遍地分布于我国南方各处,而且以这一历史时期民族迁徙和民族文化交流为背景,稻作文化也渐次渗透入东南亚地区,甚至南洋各岛屿也开始出现了水稻的种植。”【5】虽然一些情况不得细考,但稻作文化的流传正像神话所反映的稻种情结一样,各民族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现象,是客观历史使然。
第三,稻种起源神话中的动物崇拜。许多民族的稻种起源都与动物有关,其中帮助人类获得种子的动物又以狗、鼠居多。可以分两种情况:一是取得稻种的动物具有图腾的性质,极有可能早期在某一氏族或族群中把这种动物作为图腾来看待,认为与其具有血缘关系,在这个意义上说,动物也可以称为祖先。如鱼是哈尼族的图腾,于是鱼就成了万物的创造者和始祖,男的叫直塔,女的叫塔婆,塔婆从龙神那里得到装着稻种的竹筒,哈尼人才有了饭吃。瑶族也是如此,作为一个以犬为图腾的民族,关于狗寻谷种的神话非常普遍,有的地方直接把狗说成是盘瓠,如《盘王献祭》就唱曰:“唱起盘王好计谋,盘王献计造犁耙,犬王过海偷谷种,黄龙含水喷禾花。”【6】(P49)从中可以看出,狗寻谷种神话就是稻作文化和犬图腾崇拜相结合的产物。第二种情况是,随着民族变化,动物图腾性质被逐渐淡化,神话故事中更强调动物自身的特点。以鼠为例,不少地区或民族一旦涉及到稻种,往往与老鼠联系起来,但并不是我们今天所说的老鼠偷食稻谷,而是把鼠作为带给人间稻种的使者。如在江浙吴地广泛流传着这样的传说,说鼠经历千难万苦,从天上为人类寻回稻种,人类为了报恩答应除夕夜让鼠结婚,还在鼠嫁囡时,以佳肴敬鼠。【7】在常州市的武进县一带,除夕节敬鼠,准备鼠饭时还要加上鱼肉。杭州嫁鼠日的情形是“除夕夜,分岁后,每家取剩余杂食少许,置盘中,……安顿厨下或壁角间,使鼠食之,名曰鼠粮。”【8】(P559)这些地区对鼠的敬仰带有浓厚的稻作文化色彩。哈尼族《湘窝本》(意为开田种谷的来源)中说,人类栽种作物是受到老鼠打洞的启发,因为草籽掉进老鼠洞后,老鼠用后脚蹬土把草籽埋好,使长出庄稼结出籽实,这样人便学会了栽种。这种情节当然是后人联想的结果。同样,“狗”作为灵性动物在许多民族的种子神话中出现,也有其客观历史根源。随着人类由流动性的渔猎采集经济向结群而居的农耕经济的过渡,狗作为较早被人类所驯化的动物之一,在生产生活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狗不仅是人们保护自身财产的忠实卫士,而且在辅助人们出行游猎等方面也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如湘西、黔东北苗族都有《狗取粮种》神话。傈僳族的《粮食种子的由来》中说,洪水淹没人类之后,只剩下两兄妹和一只狗,狗到天上用耳朵带回粮食种子。侗族有两种说法,一说狗渡海到东方盗谷种;另一说是,燕子与蛙去南海取谷种,燕子半路上睡着了,青蛙取回谷种的途中,狗帮着背谷种渡河,谷种掉入水底,蚂蟥帮着到水底捞回。【9】(P66)我们不难推知,先民们对狗的熟知与他们的许多想象联系起来,再加上狗的机灵、长毛、会游水等特征,便自然与稻种来源合为完整的因果逻辑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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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族文学网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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