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歌墟审美方式:追求自由自在
山歌通俗自由,是山野里的一种兼具娱乐和交际功能的工具,它的审美风格就是自由自在,表达的就是对个体情欲的渴求,每个人都可以把自己的生命理解融会进去,自编自唱及现场抒发,引起共鸣的东西就被积淀下来口口传唱。客家山歌主要是情歌,所谓“客家山歌特出名,条条山歌有妹名。条条山歌有妹份,一条无妹唱唔(不)成。”王予霞指出赣南闽西客家歌谣最基本的审美风格就是自由自在性,“在一个宗族势力十分强盛的地区,个体的生命欲求是普遍受到压抑的,那么,对个体欲望的满足最高表现形式只能是审美的。” [8]广东的客家山歌也不例外。现在农村里山歌依然如此,都市里的客家山歌墟还能保留多少?
从歌唱的内容看,歌唱的既有传统的情歌、风俗歌,也有新山歌[9],比如歌颂党、歌颂改革开放、歌颂计划生育等,更多是即兴编唱的生活对答歌。根据笔者的调查,越秀客家山歌墟里至少有一半是情歌,绝大部分参与者说老山歌好听,“要唱就唱郎搭妹”,对于年轻人来说,这在讲究礼教的客家社会里是对个体情爱的追求的大胆歌唱,是对封建秩序道德的猛烈抗议。而都市里的老人家纷纷表示,唱山歌是为了开心,所谓“唱歌唔(不)系贪风流,唱歌本为解忧愁。唱得忧愁随水去,唱得云开是日头”。情歌男女对唱、双方互娱的审美形态依顽强地保留下来。也有一个九十多岁的杨婆经常上台演唱,每次都是唱那一条歌颂共产党的。用山歌来歌颂党和时代进步,爱情内容被置换成时代主流话语,这种改变反映了山歌对国家政治意识形态的靠近,尽管山歌的调情功能被严重削弱,但是这种内容的山歌充当沟通政治意识形态与民间文化的中介。这样,客家山歌墟上不仅情歌绵绵,也不时高歌时代风貌。以2005年7月12日这个墟日的山歌墟为例,九点开始到十一点半共27个节目,群众歌手自由报名表演的节目有13个,对歌6个,独唱7个。对歌一定是情歌,独唱基本上是老山歌,或者是自己编的山歌,什么主题都有,爱情的,思乡的,祝福的,歌颂新生活的,歌颂党的;而洪桥山歌协会提供14个节目,其中有3个舞蹈,2个歌颂党的山歌,2个生活山歌,7个情歌。爱好者以山歌寄托日常生活中的情思,享受着群体的和谐与生活的欢乐。
从歌手的表演状态看,在客家山歌墟里,歌手的歌唱较为自由,在九点以前,歌手们随意上台唱歌;在主持人宣布开始后,洪桥山歌协会提供的节目一般占一半时间,还有一半的时间是歌手自由报名,告诉主持人歌者名字和歌曲名称,主持人念到就上台。所有歌手都大大方方走上歌台,各种各样的姿态,各式各样的腔调,各种各样的节奏,简单而又丰富,迸发出生命的活力,尽管有些人唱得像哭腔,但那发自内心的歌唱,即使浅唱低吟,也令人陶醉。在越秀客家山歌墟的歌台上,歌手与听众面对面,歌者的转眼举手投足都在表情达意,听众或哄笑或点头。台上的歌手表情轻松,台下的听众也不会因为演出不够专业水准而情绪稍减。台上台下,其乐融融。
客家山歌,根植于民间,来源于客家人的日常生活。在越秀客家山歌墟上,尽管在歌词上有了不少关于时代主旋律的内容,尽管随口而出的创作越来越少,但是,大部分歌手自由发挥,表演自然而质朴,歌唱的表演性获得释放,歌手与听众之间相互理解、相互激发,民众从最直接的个体追求感受生活本身,民歌的任性而发的美学特征依然保存。墟后参与者意犹未尽就,仍然在越秀公园正门的大树下继续欢唱,这最恰当体现了山歌墟的场域魅力。
结语:客家人的群落认同空间
客家山歌墟是广州客家人这一文化群落在情感、趣味和生活方式上相互认同的一种独特空间。
广州有很多客家人。客家人第一次大规模进驻广州地区可以追溯到明清时期,从明清到现在,广东周边地区的客家人从未停止向广州进发。据有关部门不详尽的统计,目前广州地区的客家人数目不少于200万,广州客家人数量最为集中的区域是白云区、天河区客村、凤凰街以及越秀区洪桥街一带。在客家山歌聚会最先兴起的小北,从东风中路转入天平横街往越秀山方向走去,所经洪桥街、三眼井下街、上街,豆腐寮等街巷,就是兴宁、五华等客籍人士聚居的地方。居住在深山里的客家人,尽管住进了城市楼房,过城市人生活,但是客家人的生活习俗依然保留很多。在这里,人们主要使用客家话,只要知道对方是客家人,无论是打招呼、聊天、还是吵架都用家乡话;饮食上,客家人家里的产妇还要吃糯米酒煮鸡、糯米酒煮鸡蛋,逢年过节,家家必吃酿豆腐、红烧肉;娱乐消遣上,尽管娱乐方式众多,一些客家老人还是忘不了爱唱山歌的传统,因此逐渐熟悉都市生活的客家人又在城市的公园、广场里唱起了久违的客家山歌。
每天都可以在广州的市内找到某个地方听/唱山歌,在市郊,客家人集中的村落每个月都有山歌集会,只是规模和影响力没越秀山歌墟那么大。山歌活动出现是出于人们对精神生活的需要。参加者绝大部分是老人,问及原因,他们的回答很少是“弘扬客家文化”之类的口号,他们主要目的就是“开心,一唱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什么”,传统民俗文化熏陶、乡土的无限眷恋,以及这种节奏缓慢、通俗易懂、自由简单的娱乐适合老年人,客家籍老人自然选择了他们熟悉的山歌,并且成为他们生活世界的一个重要部分。除了在公共场合的听/唱,一些发烧友还会买山歌碟和山歌书,在家里欣赏和学习。经过老年人的自然选择,再由他们的反复集体实践,客家山歌墟具有模式的现象,并被社会和集体所公认,已成为当代广州的一种新民俗。客家山歌墟不仅成为是客家人的认同空间,也在当代大都市的文化环境中成为客家人向都市社会显现自己生活世界的一道亮丽风景。
随着生产发展和生活方式的变化,原先依附于山野劳动和田园生活的客家山歌在乡间日渐消失,但在城市再生了。传统的草根文化走进繁华都市变成新民俗,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个性。这种传统民歌在新的社会条件下的新发展,能否传承下去?是否会随着这些老人的去世而消亡?这有待我们继续研究。至少现在,越秀客家山歌墟给特定人群带来了快乐,也就是提议命名为“客家山歌墟” 的陈老伯所歌唱的 “客家山上好风光,山歌墟日闹洋洋。八方乡亲来欢聚,山歌一唱开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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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山大学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 2006-12-19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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