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诸天神的寓言就是当时的历史, 其时粗鲁的异教人类都认为, 凡是对人类是必要或有用的东西本身都是些神, 这种诗的作者就是最初的各族人民, 他们全都是神学诗人。20在神创历史之外, 维柯发现了民众创造的历史, 应该如何理解民众在远古时期创造的历史? 民众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记忆他们创造的历史? 这是《新科学》探讨的主要问题。在维柯看来, 既然所有异教民族的历史都有神话故事性的起源, 任何产生或制造出来的事物都流露出起源时的粗糙情况, 那么, 就应该根据这种粗糙情况来考虑诗性智慧的各种起源。21 维柯因此将诗性智慧的起源追溯到一种粗糙的玄44学( metaphysic) 。这些原始人没有推理的能力, 却浑身是旺盛的感觉力和生动的想象力。各种感官就是他们认识事物的唯一渠道。这些玄学就是他们的诗。22 原始人惊惧于自然宇宙万物的变化, 于是用自己的身体感官去想象自然, 把天空想象为一种像自己一样有生气的巨大躯体, 当理性战胜感性的时候, 也就是诗消失的时候。现代人之所以没有能力去体会原始人的巨大想象力, 是因为抽象的思想观念限制了现代文明人的心智, 抽象的语言抽空了现代人的感性。因此, 维柯认为, 古人的智慧是凡俗的智慧( 诗性智慧) , 而非玄奥智慧( 哲学智慧) 。诗性智慧以粗糙的、朴野的、充满敬畏的方式, 通过人类感官的渠道, 创造了各门科学的世界起源, 描绘了人类智慧的大致轮廓。
维柯更多地着眼于探讨诗性智慧时代人类的心智特征, 考察神话故事中的诗性人物性格是如何产生的, 进而从发生学的角度揭示神话、史诗等“真实的叙述”23 产生的心理机制。维柯认为, 神话故事的精华在于诗性人物性格, 产生这种诗性人物性格的需要在于当时人按本性还不能把事物的具体形状和属性从事物本身抽象出来。
因此诗性人物性格必然是按当时全民族的思维方式创造出来的, 这种民族在极端野蛮时期自然就有运用形象思维的必要。维柯在分析“诗性智慧”时指出, 神话故事是想象的“类概念”, 神话必然是与想象的“类概念”相应的一些寓言故事。24在“寻找真正的荷马”一章中, 维柯以阿喀琉斯( Achilles) 、攸里赛斯( Ulysses) 两位大神为对象具体阐释了神话故事想象的“类概念”。阿喀琉斯原是史诗《伊利亚特》的主角, 希腊人把英雄所有的一切勇敢属性以及这些属性所产生的一切情感和习俗,例如暴躁、拘泥繁文缛节、易恼怒、顽固而不轻饶他人、凭武力争夺一切权力这些特征都归到阿喀琉斯一人身上。攸里赛斯是史诗《奥德赛》的主角, 希腊人把来自英雄智慧的一切情感和习性, 例如警惕性高、忍耐、好伪装、口是心非、诈骗、爱说漂亮话而不愿采取行动、引诱旁人自堕圈套、自欺等特性都归到攸里赛斯一人身上。25 维柯认为, 这两种人物性格是全民族创造出来的, 自然具有一致性, 共同创造出来的神话构成了一个民族的共同意识, 在维柯的观念中, 共同意识是一整个阶级、一整个人民集体、一整个民族乃至人类所共有的不假思索的判断; 26 有关这些神祗的故事都是凭生动的想象创造出来的。因此, 这些史诗具有了两种永恒的特性, 一种是史诗具有崇高性和通俗性, 另一种是这些由人民自己创造出来的英雄人物性格成从维柯、卢梭到赫尔德45民俗研究2007.3为光辉的典范, 人们就是从这些典范性的英雄人物性格出发来理解一个民族的习俗。
“诗歌既非博学的作家自觉发明的成就, 也不是以记忆的形式表现出的神秘智慧———它是我们遥远的古人在集体生活中共同自我表达的直接形式; 荷马不是哪一个诗人的声音, 而是整个希腊民族的声音。”27 在维柯的观念中, 神话、史诗以及各种今天称之为民间文学的类型, 都是一个民族的集体创造, 从这些神话史诗作品中, 可以发掘一个民族的精神面貌, 一个民族的历史文化以及社会习俗。
在今天的知识界看来, 维柯的思想观点是人所共知的常识, 但在那个时代, 却具有革命性的意义。远古时代的神话和诗歌, 是一种世界观的具体表现, 它们就像希腊哲学、罗马法和我们开明时代的诗歌和文化一样真实可信———它们较为古老和粗陋, 与我们相隔十分遥远, 但是也有属于它们自己独特文化的声音。每个时代的文化都表达着自身的集体经历, 人类发展阶梯上的每一步, 都有各自同样真实可靠的表现手段。维柯的文化独特性的观点, 否定了从亚里斯多德以来作为西方传统之核心的永恒的自然法学说, 为后来的比较文化人类学、比较历史语言学、比较美学和比较法理学奠定了基础。28 正如柏林所说, 维柯在他的时代开启了比较神话学、哲学、人类学、考古学、艺术史以及人类古代史的相互关系的研究, 他的研究在黑格尔、马克思、康德、涂尔干、韦伯、弗洛伊德等人的理论体系中得以延续。他以经验的方式洞察了社会变迁过程中繁复历史经验下的秩序与意义, 维柯认为我们与早期人类之间存在着巨大的距离, 这一看法使得任何试图解释遥远社会的人们都必须具有强有力的———但是并非不可能的———想象力的跨越。29 这种想象力的跨越就是维柯在他的《新科学》中所实践的、通过理解原始人创造的神话、史诗、歌谣、寓言等, 运用“内部”的、共鸣的视野直达原始人的内心世界, 理解原始人创造历史的过程。维柯的重构性的想象力, 使他能够进入遥远时代、遥远异域他乡的人们的观念世界。维柯的这种“人类学的历史主义”在建构历史主义过程的同时, 强调一种与这一历史发生、发展过程相一致的系统的精神科学。在《新科学》的实践中, 只有通过研究人类精神所创造的语言、艺术作品、法律、习俗、神话、史诗等等, 才能够建构这一人类社会历史的新科学。他所采用的“内部的”、共鸣的视野, 以想象、理解、直觉、同情、移情等等方式理解远古历史。按照柏林的说法, 维柯是希望用一种康德式的先验方法运用于人类积累起来的古代遗产, 他希望理解, 神话等46古代文化中呈现的特定社会究竟是什么模样。30 他的这一理解方式, 揭示了一种以往未被明确区分出的知识, 它后来成长为一棵德国历史主义的参天大树, 其中包括理解、同情的洞察力、直觉的同情、历史的移情等等。这种知识是通过我的“内在”
状态或者利用同情的眼光看待别人这种状态而“直接得到”的知识, 获得这种知识可能需要水平极高的想象力。31 只有努力进入这些不同的精神类型, 才有可能理解与自己的时代相距遥远的历史和文化, 换言之, 只有通过想象再现过去, 才能进入与自己相异的精神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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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山大学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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