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萨尔王、说书人互梦
我希望在游戏之外增加意义
问:不过还是能感到小说中自由的时空转换,最迷人的当属格萨尔王与说书人晋美互梦。
阿:我想用互梦的方式,表达我个人的想法。晋美梦中的格萨尔王,经常会表现出对自己使命的怀疑,这在其他局部叙述中也出现过,但我还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强调一下,点一下题。我喜欢在小说中有些游戏的笔墨,同时也希望它在游戏之外还能产生一种意义。
问:这个我能理解,他们两人互梦,也是这个题材应有之义。但是阿古顿巴的出现,我则觉得很像音乐中的谐谑曲。一个纯粹的游戏。这个人物可以拿掉,但放进来也觉得好玩。
阿:阿古顿巴与格萨尔王相遇,这是我干的。阿古顿巴以前我写过,他是西藏传说中一位阿凡提式的人物,要说在藏人心中的影响,也未必和格萨尔王相差多少。都是藏族口传的民间文学中最为重要的人物,现在让这体量相当的两个人物相见,算是我的安排,也借此增加一些幽默感吧。除此之外,《格萨尔王》中也没有直接写过商人的出现,茶叶的故事,我都写到了,是想在神话故事中,尽可能找到一些历史的对应。
非虚构的作品可能更有力
但这不取决于我个人
问:看这本书,我会重新想你的《尘埃落定》、《空山》。从某种意义上说,《格萨尔王》的写作自由度更接近《尘埃落定》。人向历史与传说中回溯。即使遇到现实层面,也可以只是轻轻碰触。很多人说你是一个会使巧劲的作家。但我们一路藏区行,仍然觉得,现实可不像小说中那么轻盈。从你的言谈中也能感受一二,而这些并没在你的小说中体现。是不是迄今为止,你心中还有些潜在的能量并没有释放出来。途中你说,这么多年,你的内心其实一直充满挣扎。
阿:在《格萨尔王》这部小说中把现实处理得轻一些,是符合这个题材的。但回到现实中去,回到我们经历的这个时代,常常的感觉是好像用不着写小说了。写小说干吗?如果我们有足够的能力、足够的勇气,这个社会又有足够的表达空间的话,我们完全可以用非虚构的方式呈现一些更有力的东西。但是这不取决于我个人。因为我们就处在这个时代,所有知识分子都面临一个表达空间的问题,若说我比他们特殊,那就是作为一个少数民族知识分子,我还要面临一个自身民族因为弱小,对于自身文化承受力差的问题。这个民族重要的还是重建信心,而不是反思,大多数人还没有这个要求,你能怎么办呢?
问:这说法似乎有些绕。我试着说说我的理解。就是当你所处的民族还没有达到同你一样理性的层面时,你想对它有所批评会有些不忍。因为一旦批判它,又像是站在强势文化这一头?
阿:至少会被认为是这样。一旦是这样,就麻烦。既是我个人的麻烦,更重要是麻烦了,还没有产生效应。这么多年,我的写作就陷在这样的境地里。
问:这可能是你愿意往历史回溯的原因。车上你谈到对民国时期金沙江地带一个历史题材很感兴趣,还提到赵尔丰这个宣统年间的汉官。我感到你还有言外之意。
阿:这段历史确实有意思。那时的金沙江,把传统藏区分成两半,一半由中央政府直接控制,一半是西藏政府控制。清末民初,或者说贯穿整个民国时期,这里的中央政府、西藏地方政府、四川地方政府,当地地方势力和宗教势力,互相纠缠,进行了长达几十年的拉锯战,其局面复杂性远远超过所谓宗教与世俗势力的对立,或者汉藏对立。无论是从故事曲折传奇来看,还是场面恢宏来看,都是一段值得书写的历史。我甚至觉得把它写成小说可惜了。非虚构类作品才有力量。
问:赵尔丰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
阿:他是一个有野心的汉官,改土归流,想实现自己的抱负。可惜生不逢时。若生在康熙年间还有作为,生在宣统年间,就无法施政了。总之由他,开启了一个动乱不堪的时代。后来还遇到抗战以及内战。故事好多好多,都在这好几万平方公里的地域中展开……
这个宗教已经面临挑战
只可惜还没做好反省的准备
问: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一位藏族作家,写《格萨尔王》这个题材,也浸染着宗教色彩。但这一路上表达对宗教看法,你的坦率还是让我稍稍有些惊异。你说自己只是抽象地信,并且同意蔡元培先生说的:以美育代替宗教。但是众所周知,对宗教的重起敬畏,正是近些年知识分子才有的。恰恰不可能是美育代替宗教。你在这方面的态度我个人也不太同意,能否说服我?
阿:这么说吧,也许西藏的宗教太特殊了。从公元七八世纪起,这块土地上的老百姓就把自己交给了它,但结果如何呢?我们知道,盛唐时期,唯一与唐王朝抗衡的势力就是吐蕃,但后来就是每况愈下。
我个人并不是不了解宗教,寺庙里的画我都看得明白,每个塑像代表什么我也明白。但是你真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你会感到要是国家不做什么建设的话,这里几乎没任何进展。说到底,宗教和政治纠结得太久了。谁不愿意自己的精神有个安放之所呢?但是把精神寄托交给我们去到的那些地方遇到的一些人,对我来讲,相当困难。这一点我在《格萨尔王》中也有所表达,一个宗教如果掌握太多的权利与财富,你让我相信你的纯粹,是没办法的事。这是历史与现实给我的选择。
问:这里又显出汉藏的差异。相当长时间,汉地的宗教是被忽视的,现在大家才开始正视宗教信仰。但是这几天经过寺庙,你好像更愿意选择去野外拍花,所以我觉得有些奇怪。
阿:以前十几年前为研究宗教,我去过上百座寺庙,后来不太去了。就是我说的这些原因。那天在八美堵车那几个小时里,我倒是偷空去看了一个庙,惠远寺,并不是因为那是个庙,而是那是一段历史的见证。
问:看来我们对西藏的宗教,也难免想象大于了解。
阿:因为现代教育的落后与低效,整个民族的绝大多数还没有达到能自主思想那样一个水平。我们放眼看宗教史,它也是不断改革的历史。换句话说,也是不断从政治淡出的历史。淡出了,反而能成为人们纯粹的信仰。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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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新闻网 2009年08月31日 15:52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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