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真实性,是回忆录的特点和生命。所记叙的人物和事件,必须真实可信,必须是作者亲见亲闻,有直接感受。《北京郊区的满族》就是根据“幼时亲闻,更多的是亲见的事”而“据实直书,以存真相”、“没有虚构”。作者不但忠实于生活,所记皆实有其人,确有其事。而且尊重历史,敢于向某些传统的偏见挑战,不囿于陈说,独抒己见,如作者自己所说的:“没有受到任何已发表的文章的影响,也没有受到任何框框的拘束,事实怎样就是怎样”,这种“虽千万人我往矣”的学术上的探索,务实精神是难能可贵的。作品也别开生面,使人有耳目一新之感。作者认为“有的著作中所宣扬的满族的缺点,我以为正是他们的优点”,“迄今已发表的有关满族著作,和我亲见亲闻,差距太大”、“觉得历史书上写的满族如何腐败无用,和我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仿佛是毫不相干的两回事”。社会上讽刺八旗兵是“铁杆庄稼、老米树”,作者直言抗辩:“若按各族人民在清代的分工来说,满、蒙、索伦、达斡尔等旧新满洲八旗负担最重,对汉人实行募兵制,对他们却实行征兵制,孩子一落生,便是‘养育兵’,长大了便要抗敌、御侮、保卫祖国,多数人都死在疆场上,……难道反过来却认为他们领军饷和吃老米都不行,都是剥削了别人,这种讽刺完全是一种民族偏见的产物。”诚如作者所言,所谓“铁杆庄稼”、“老米树”,实则是套在八旗兵身上的枷锁,不但买去了他们的终身自由,也买去了千万人的生命。这是清代满族的一大悲剧。
作者在宏扬满族优点的同时,对他们的缺点(如勇于私斗、保守、迷信等),特别是对满族统治者的过失和清廷的腐败也毫不掩饰、回避,如:满族先世女真人所建立的金王朝在南渡后,“夺民田给猛安、谋克”,及“皇太极每次进关”把“抢来的人口、牲畜,按册子分给兵丁,没妻的给妻,没牛的给牛。进关如此,满洲各部之间早已这样”等野蛮的、掠夺性的战争,也都是尊重史实,秉笔直书的。
六
回忆录是文学作品,不能自然主义地照抄生活。《北京郊区的满族》在“不失真”的基础上,对“亲见亲闻的素材加以研究、比较”,经过筛选、提炼,使之“系统化,条理化”。并有重点、有选择地描叙那些有代表性和典型性的人物和事件,其中更不乏精彩的特写镜头——细节描写。如写营房儿童的“游戏——练武”和“女人打架”,作者浓墨重彩、精雕细刻,写得那样逼真、具体、形象、生动、情趣盎然,使读者如临其境,如见其人,觉得他们是那样天真、纯朴、勇武、好强又可亲可爱,而“感到写历史书的人委曲了他们”。
作品中对巫的“下神”和“横虎子”、“猫头鹰”、“臭大姐”等的描述,也都绘声绘色、引人入胜。这不单是靠文学修养,主要还在于作者从小对这些都非常熟悉,所以寥寥数笔,便涉以成趣。
作品中还记叙了一些情节生动,甚至带有传奇色彩的真实的故事,引用了一些民歌、小曲、童谣、军歌及古典诗、词、曲,这样更增强了作品的感染力。
如:“小媳妇打黑鬼子的故事”、“黑姥姥的故事”、“娘娘的故事”、“吃鹿尾的故事”等,都是写得娓娓动听,趣味横生。
写官、匪为患,掘墓盗宝,园寝破败,苏拉生活无着,纷纷外流时,引用了孔尚任《桃花扇·余韵》:“野火频烧,护墓长楸多半焦!田羊群跑,守墓阿监几时逃?鸽翎蝠粪满堂抛,枯枝败叶当阶罩,谁祭扫?牧儿打碎龙碑帽!”,渲染了一种悲剧气氛,增强了读者对苏拉命运的同情和对官、匪罪行的义愤。
作品在描写人物方面也有独到之处。作者善于使用绘画中的速写手法,抓住人物特征,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张张形象逼真的人物肖像。如“重内亲”一节对营房“老太太们”的描写:“吃饭当中,老太太们就要述说十年左右别后的事情了。恨不得在一顿饭的时间中都告诉我们,有时离桌站立,有时又跨上炕沿,有时形容某一件事发生时的情景,有时学当时骂人的人双脚跳起来,将大襟钮绊都跳开了。甚至又哭又笑,热情亲切确实感动人。只是没有男人说话的份。男人只有旁边热酒和盛饭。有时男人加入一两句,经常被女人拦住:‘你等一等’,于是男人又沉默了”。仅用一百多字,通过几个富有性格特色的动作,就把这些“老太太们”描写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不但刻划出了她们热情、好客、干练、泼辣的性格,也表现出了她们的社会地位——持家和自主性。其他,如:那个以瓦片代替盘、碗招待“我”吃饭的“转几个弯”的外祖,打黑鬼子的“小媳妇”、山东小脚女人“黑姥姥”等,都是粗疏的几笔,就把人物写得栩栩如生,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
作品的语言也很有特色。通俗、流畅、活泼、生动,就像一道清澈的小溪,潺潺地流到读者心里。有时也会泛起一朵朵水花,给读者的心弦以快意的一激——那就是具有满族味儿的幽默(对于满族式幽默的特点,限于篇幅,此处从略)。这种满族味儿的幽默,我们早已在《红楼梦》和老舍的作品中品尝过了。它是那样的俏皮、隽久、脍炙人口,同时又含有启示、点化和讽刺的作用,如李渔《闲情偶记》中所说:“于啼笑诙谐之处,包含绝大文章”,如:
那些洋酒,中国神是不喝的,咱们也不能喝。表现了京郊满人对洋人的轻蔑和敌视心理,同时也反映出他们思想上的保守。
也感到这些“仙家”未免欺人太甚,居然在我家中喧宾夺主。
反映了当时京郊巫风太盛,几至无孔不入,对人们这种迷信思想予以揶揄、嘲讽(善意的),同时,也表现了作者对迷信活动的反感。
在记述“窑黑们吃鬼子肉”时写道:
他们的办法,却是比旧社会的外交部还起作用。
有力的讽刺了旧社会外交政策的软弱无能,同时歌颂了劳动人民的爱国精神和对帝国主义侵略者的巨大反抗力量。这些寓庄于谐的幽默语句,起到了发顽警俗、力微功著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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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民俗学博客-长白恒端的金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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