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大的城市
艾合来提至今坚持认为,喀什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即使是在他周游全国、在北京求学多年之后。
艾合来提出生在南疆的农村,从小就生活在对喀什的无限想象之中。大人们提到喀什,并不直接说名字,而是说“城里”。去过喀什的孩子,回来后告诉没去过喀什的艾合来提,喀什太大了,如果不紧紧抓住大人的手,就会走丢。
1980年,11岁的艾合来提第一次跟随爸爸去喀什。在这里,艾合来提同时见识了现代与古老。
艾提尕尔清真寺门口,几个同龄的孩子戴着花帽,穿着西装,用尊称“您”和艾合来提打招呼,而不是和他打架。
这让艾合来提震惊。在家乡,只有60多岁的人才会戴花帽,只有特别有钱的人才会穿西装。在喀什,却能集中在一个孩子身上。
艾合来提跟着父亲来到艾提尕尔清真寺旁边一条繁华的街道。这条街在艾合来提看来,简直是手工艺博物馆,就连花帽的式样,都比乡下多得多。透过烤羊肉的烟雾,艾合来提看到妇女们戴着厚厚的头盖,惊讶地问爸爸这些人怎么这么奇怪。爸爸说,这是伊斯兰教的传统。
艾合来提的父亲又将他领到了老城巷子里的朋友家,让他站在生土房子的天台上欣赏整个老城。迷宫般弯弯曲曲的老城小巷,令艾合来提产生神秘的畏惧,又含着憧憬。
回到乡下,艾合来提向人请教他在喀什见到的奇异景象,包括厚厚的头盖。家乡的百岁老人告诉他,即使在100年前,本地的女人也不戴头盖,但喀什是“大城市”,所以要戴。
中学毕业后,艾合来提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喀什成了他上学的出发站。父亲每年要在喀什将他送上去乌鲁木齐的汽车,然后再从乌鲁木齐坐火车去北京。
一次次流泪告别父亲,喀什成了艾合来提最忧伤的地方。这种忧伤在父亲去世后变得更加强烈。
艾合来提在北京得以大量阅读汉语世界和英语世界的作品,认识到维吾尔语文学的贫瘠,立志做一个革新维吾尔语文学的作家。
此后艾合来提曾向家乡的维吾尔语写作者介绍解构主义、结构主义等新的文学思潮。但在新疆,他遭受的批判通常多于赞扬。
普通文学爱好者大多欢迎艾合来提介绍的闻所未闻的新鲜事物。直至今日,一些文学青年熟知的作家依然是茅盾、舒婷、艾青。他们热切想看到的,是张贤亮的著作,至于余华,则完全不知道。
引进新鲜事物的同时,原有维吾尔文化的消亡同样令他担忧。
艾合来提的儿子在双语小学里读书。他发现儿子在学习了一段时间汉语之后,开始用汉字的象形思维来理解拼音文字的维吾尔文。儿子看到父亲或是自己的名字,只能将其理解为一幅画,而不能理解出其中的一个个字母。
艾合来提惊讶不已。由于双语小学3年级之前没有维吾尔语课程,艾合来提送儿子去一个老师家中学习维吾尔语字母。但他遭到了老师的拒绝,老师说,如果他私自教授维吾尔语,将会被开除。
无奈之下,艾合来提只得自己在家教儿子学习维吾尔语字母。
艾合来提对双语教育的担忧和反对,并未得到一致的支持。家乡的一位文学上的好友,就坚定地支持双语教育。好友如今和上小学的儿子一起学习汉语,并羡慕艾合来提可以自由地阅读各种汉语书籍,眼界开阔。
2003年,艾合来提再去喀什,正赶上喀什拆迁。艾提尕尔清真寺附近,艾合来提的父亲曾经带他登上天台,望老城的生土房子被拆除。
这令艾合来提伤心不已。艾合来提在散文《喀什,我的眼泪》中说,父亲去世后,他拼命想记住父亲的样子,但实际上是越来越模糊。喀什也是一样,随着生土房子的轰然倒塌,正在无法阻挡地远去,直至被遗忘。
伤感之余,艾合来提没有太多的惋惜。在他看来,维吾尔族本身就是一个容易接受新鲜事物的民族,也是注定会被现代化浪潮快速改变的民族。从历史上看,维吾尔人也曾经信仰过萨满教、摩尼教、佛教、伊斯兰教等多种宗教。
艾合来提认为,维吾尔文化传统慢慢对现代化让位,就像语言、风俗的淡化,是不可避免的。“老城应该作为文物保留下来,但仅仅是文物,对维吾尔人的文化现状并无多大意义,也不可能作为以后维吾尔人文化思维的框架。”
尽管在他的心里,喀什还是那座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大得容易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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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凤凰博报 2009-07-02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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