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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人类学或许还有社会学对历时性研究注重不够,往往偏重于共时性研究。
曹:确实如此。其实,东、中、西、南、北不同区域的三农研究,可称为共时性研究,而将改革开放近30年放置到共和国近60年历史中去研究,将近60年放到鸦片战争后160年中去研究,再追溯到1500年,或更早宋代去研究,再远不必追溯了。这是历时性研究,要将这两个研究结合起来才能更好地理解当代中国。如果只为撰写硕士或博士论文,到一个点上去收集点资料,塞入一个洋框架,再加上点自己也没有弄明的西方理论与概念,这样的研究在学术上是无效的。很令人痛心的是,这恰恰是我们当下的“学术规范”。
徐:关于三农研究,你还有哪些建议呢?
曹:除了上面所说的区域布点、历史延伸外,我的最后一个建议是要开展国际比较,如今各学科的国际比较很盛行,但都与美国比较,我说研究三农的,无法与美国比。如今美国人口3亿,耕地28亿亩之多,农业人口已降至2%,农业产值占GDP的1%,每个农场面积数千顷,高机械化,还有政府大量的农业补贴,这怎么比,硬要比,也只具有相反的意义。我所谓的国际比较,首先要与我们的邻居印度比。无论从历史、人口规模、耕地、建国后的三步走政策等来说,可比性较强。很可惜,我们对印度的三农情况很不熟悉,评著之少,令人感叹。而我们对欧洲的历史已达到如数家珍的地步了,当然,我们对欧洲各大国工业化早期的城乡主义、土地制度、农村人口往城市的迁移,农民工、城市贫民窟的形成史等等也缺乏研究,这段历史对欧洲学者来说早已过时,他们关注的是从工业社会向后工业社会的转型问题了。我曾想组织人员翻译一套丛书,全部取材于欧洲各大国工业化前期的城乡问题,这对于我们理解当代中国或有一点参考价值。
徐:你的上述建议是不是就是你未来的研究计划呢?
曹:徐教授,我在此声明,这只是对那些有志于研究中国三农问题大而言之,是中国现代化问题的朋友的一点建议,决不是我的研究计划。即使有些宏图,也非我能够完成。我年近60,已老眼昏花,旋踵即忌,即使心有余,也力不足了。中国知识分子的思维有一大特点,即喜欢将“中国”作为思考的对象,这或许是儒家“家国、天下”情怀的历史遗存吧,或也是近代中国贫穷积弱,落后挨打而激发出来的追赶情怀吧。将“中国”作为思考对象,一切思维的头脑遭遇到三大难以逾越的挑战:一是中国历史甚长,悠悠浩瀚;二是中国甚大,区域差异使你不敢下一般判断;三是近代以来,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变化太快。我在90年代中就将这一令人眩目的变化称为“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当然,中国自近代以来,各代知识分子都认为国已处于“剧变”之中。这些年来,我内心反复浮起庄子的警告:“吾生也有涯,而知无涯,以无涯逐无涯殆矣。”幸而,中国新生代学人,尤其是通过各专业出来的博士生们,已抛弃了我们这代人的“宏远迂涧”的想法,不可逾越的专业化迫使他们在各自狭窄的专业内寻找突破。这样,作为思考对象的整体性、历史性的“中国”将被专业化而割裂成各自的研究对象,其结果,各部分、各细节的清晰化将有可能导致整体与历史成为难以理解的模糊怪影。这是令人忧虑但又无奈的事。至于我本人,既无力思考“中国”,又不顾“专业化”,在我的身体尚能支持大脑的往后岁月,大部分时间凭着古人的典籍治着古今之适来回涉步,与先贤对话,共商当下。较长时间的田野研究、可能要终止了。能做的只是利用各种会议的机会到各地农村走走、看看。
徐:好吧!已经十一点了,明天你还要上山考察,今晚就谈到这里,非常感谢你在武义接受我的采访。
【录音整理:黄兰红】
【收入荣仕星 徐杰舜编:《人类学世纪真言》, 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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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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