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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的原型是什么
上面的讨论好像已经解释了两个疑问:鬼有没有相对公认的标准形象?这种形象的外在特征是什么?答案是:有。鬼的外在特征一是大头,二是难看。按照这两个特征去表现鬼,总会八九不离十的吧。
不过,所以然的问题尚未完全解决。如果说鬼的造型特征首先埋藏在汉字“鬼”和“醜”的原始字形上,那么,为什么我们的造字祖先会认为鬼是大头和丑陋的呢?其主要的线索还是作为“活化石”而留下来的象形汉字本身。大致归纳起来,有以下五种。
1.死人说。上古文献对鬼的传统解释,我们已经从《说文解字》中了解到,是把鬼训为“归”,人死曰归,所以鬼就是归人、死人。《礼记·祭法》说“人死曰鬼 ”,这就很明确很肯定地把鬼等同于死人了。另一部汉代古字书《尔雅·释训篇》说:‘鬼之为言归也。’《韩诗外传》也说:“死者为鬼,鬼者归也。”这就把鬼、归和死三者合一了。为什么人死叫做“归”呢?原来古人认为人之生是阴阳两种不同出处的宇宙元素汇合的结果,阳元素为魂,来自上天,阴元素为魄,来自下地。人之死亡,这两种元素也就回归各自的本源,所以把死看成是“归”。《列子·天瑞篇》说:“精神离形,各归其真,故谓之鬼。鬼,归也。”东汉唯物主义思想家王充的著作《论衡》中有一篇讨论死亡问题的《论死》,对这个问题讲得更明白了:
人死,精神升天,骸骨归土,故谓之鬼,鬼者归也。
更严格地区分,古人常把升天的“精神”即魂视为神,只将“归土”的骸骨即魄视为鬼。由此而知,鬼的原型就是白花花的死人骨呵!
2.异族丑人说。自从清朝末年发现了甲骨卜辞,古文字学家们看到比《说文解字》早一千多年的、更为原始的汉字资料。在卜辞中经常提到的“鬼”字,或与梦事相关,例如“鬼梦”或是作为地名国名,写作“鬼方”。这就为《周易》中“高宗伐鬼方”的说法提供了坚实的证据。经过王国维等学者的考索,终于弄明白了“鬼方”的真相:在远古时候,我国境内有一支强大的游牧民族,它的势力西起甘青草原,环绕在黄河流域以北广大地区,东至太行山一带。这一外族有时分化,有时汇合,经常凭借武力入侵中原地域。该族强悍善战,但文化水平远不如中原文明,尚没有文字。因此,中原的华夏族人对它的叫法也随时代而变化,商周之际叫“鬼方 ”或“鬼”、“混夷”,春秋时代以后叫“戎”或“狄”,战国以后叫“胡人”或“匈奴”。由于华夏人逐渐产生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种族偏见,总是把异族人视为丑陋的劣等人,惯用一些侮辱的称呼加在异族人身上,或者把它们原来并无贬义的名字加以曲解,像犬戎夷狄,蛮,等等,鬼亦是其中之一。按照这样的看法,鬼的原型不是死人,而是活着的异族人。出于自我中心的优越感和审美偏见,异族人总是丑恶的,用“鬼”来称呼,正体现了这种蔑视心理。直到今天的口语中,人们不是还把外国人叫“洋鬼子”,把日本人叫“日本鬼子”吗?
3.类人动物说。在高等灵长动物中,与人相像的猿猴猩猩等有时也能直立起来,常常给人们造成一种“野人”的错觉。鬼的原型是不是有可能与这些类人动物有关呢?汉代字书《尔雅·释兽》讲到一种名叫“魋”的动物,从这个字形上可知是算在鬼怪一类中的,据说像黄毛的小熊。这使我们想起当代神农架的多次“野人”风波,多与熊有关。同书中还说到狒狒,说它像人一样披散着头发用两条腿飞跑并且能伤人,这倒是与“鬼”更接近了。此外,还讲到一种叫“蒙颂”的动物,说它长得像猕猴。郭景纯《尔雅注》解释说,“蒙颂”即“蒙贵”。训诂学家们大都相信“贵”字与“鬼”字音义兼通,所以这种猿猴类动物“蒙颂”也就是“蒙鬼”。汉字中与“鬼”字在造型上极相近似的另一个字“禺”,相传也是一种猿猴类动物。《山海经·南山经》说禺是狌狌(猩猩)。《西山经》又讲到一种类似禺的动物“ 嚣”,注家以为即是“夒”,而对夒的标准解说则是“母猴,似人”。文字学家高鸿缙说,禺就是母猴。之所以称“禺”,是因为它似人非人,禺字的本义就是指似人非人的“鬼头”动物。〔1 〕以上这些材料都说明,猿猴一类灵长动物自古就与“鬼”的观念有关。
现代学者沈兼士先生于1936年的打鬼节之际写出一篇《鬼字原始意义之试探》的大论文,把鬼的原型为类人动物的观点做了系统论证。最后得出四点结论:(1)鬼与禺同是类人动物的名称。(2)由类人动物引申为异族人种之名称。(3)由具体的鬼引申为抽象的畏,及其他表示奇怪的形容词。(4)由实物的名称借来形容人死后所想象的灵魂。〔2〕
4.骷髅说。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四有一个题名为《田不满》的鬼故事讲到,佣工田不满一天做完工回家,夜晚迷了路,误入一片坟地,脚下踩到一颗骷髅头。只听骷髅厉声喝到:“你踩坏了我的脸面,我要使你遭殃!”田不满也不示弱,反唇驳道:“谁让你挡住我的路呢?”骷髅答道:“别人把我放在这里,并不是我要挡路。”田不满说:“那你为什么不叫放你于此的那人遭殃呢?”答曰:“那人运气正盛,我拿他没办法。”田不满听了这话更生气了:“原来你们鬼也欺软怕硬呀!你以为我气衰了吗?”骷髅作哭声答道:“你的气也很盛,所以我不敢作祟于你,只是用大话吓一吓你。欺衰怕盛是人的本性,你干嘛光责怪我们鬼呢?如果你发点慈悲,把我放入土坑里,那可真是为我做了大好事。”田不满不由分说,迈过骷髅头扬长而去。只听背后呜呜的哀哭声渐渐远去。
这个故事中的鬼是以实物形象出现的,那就是骷髅头。其实,骷髅头正是某些学者认定的鬼的原型,例如日本汉学家中岛竦对“鬼”字的解释。
上古之人,生活简陋而质朴,既没有墓葬棺材,更没有宗庙祭礼。人死后就扔到草野之中,盖上张席子就行了。鸟兽闻到味道前来吃人肉,再加上风风雨雨的浸蚀,最后剩下来的就只剩一具骷髅白骨了。尸体的血液渗入地中,化为磷火;出窍而逝的灵魂作祟害人,只有这骷髅无声无息地躺着,脸上尽是黑乎乎的窟窿。人走到草野间,一不小心遇到骷髅,顿时毛骨悚然。若是死者的亲人,会以为耻辱;若是外人便觉得可怕可厌。随着社会生活的发展,人们开始筑墓埋葬,建庙祭祀。古代造字之人亲眼目睹过人死后化为骷髅的情景,所以造出的“鬼”字恰恰像鬼头的形状,显然不是凭空虚设的字呀!表示阴气贼害之义的“厶”,本来在甲骨金文中都没有,当然是后人另外附加上去的。最初的鬼字,简直就像骷髅头的一幅写生草图。〔3〕
骷髅作为鬼的观念的实物原型,具有直观可感的特征,因而也较容易理解。人死后皮肉毛发等先后消解,唯有骷髅留存永久,给人们的印象当然是头骨大而突出,头与身的比例与活人明显有别。这不正是“鬼大头”观念发生的直观依据吗?而骷髅头那可怕的形象不也是“鬼最丑”这一观念的现实基础吗?由此看来,鬼的两大外貌特征都可一一落实到骷髅头了。有它作鬼的代表性造型,画鬼的问题也就基本不成问题了。至今在表示有死亡危险的高压电和剧毒药等方面,不还是用骷髅头那可怕而奇丑的形象来警诫世人的吗?
5.魌头神像说。与骷髅说相接近的另一种确认鬼之原型的观点是所谓魌头神像说。什么是“魌头”呢?“魌”字又作“”或“倛”,指的是一种竹笼子。魌头则是作成竹笼形状的假面具,用来模拟鬼的大头。《太平御览》引《风俗通》云:“俗说,亡人魂气飞扬,故作魌头以存之,言头体魌魌然盛大也。”据此可知,鬼之所以大头,也是为了收藏更多的“魂气”。由活人戴上这种鬼头假面,坐在神的位置上,这就是与天神地祗并列的人鬼。人鬼就是人死后化成的神。所以鬼的意思就是归来的死人。日本汉学家加藤常贤和池田末利等人都持这种观点。池田末利对此阐述最详。他认为,“鬼”字本义指的是用鬼头蒙面装扮神的人。大概远古时用死人的头代表该死人,古代战争中流行的割首级之风习即是明证。〔4 〕以鬼头装扮起来的人代表着死者的归来,这就有了字书上“鬼之为言归也”的解释。这里的“归”不指骨骸归土,而是指逝去的灵魂重归鬼头。鬼头的原初形态就是死人头骨,所以骷髅崇拜才是一切鬼神崇拜的最早形式和发展源头。后来人用竹笼制品模仿和替代了头骸,充当鬼头。这既保持着“鬼大头”的观念,又为后代的 “大头鬼”故事联想奠定了实物原型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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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川大哲学研究所文库 2009-5-24 23:1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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