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氏族图腾崇拜与舞蹈和武术活动关系极为密切。祭祀、庆典都要对着图腾起舞,后来逐渐演变为模拟图腾起舞,从而产生大量象形取意的拳法和舞蹈节目。早在古代原始部落时期,各部落都有自己的图腾崇拜及其乐舞。例如,黄帝的《云门》,挚的《玄鸟》,尧的《咸池》,舜的《韶》等。其中,挚氏族的《玄鸟》对后来百越文化的形成可能有一定的影响(冯明洋,1999:53)。音乐学家杨荫浏先生指出,挚氏族“以鸟为图腾”,《玄鸟》就是“崇拜这种图腾的乐舞”(杨荫浏,1981:8)。挚为东夷部族的首领,其后裔的一支与古越先民有关。《越绝书》、《吴越春秋》中均有夏禹为“大越海滨之民”治水以及“使百鸟还为民用”的记载。《博物志·异鸟》和《吴越备史》云“鸟为越祝之祖”,“鸟主越人祸福,敬则福,慢则祸,于是民间悉图其形以祷之”。这说明居住在大越海滨的越族先民,是鸟图腾崇拜的民族之一。上世纪50年代挖掘的壮族古歌《百鸟衣》亦可予以印证。丘振声先生在对《布洛陀经诗译注》、散文体民间故事《布洛陀》综合研究和人类学田野调查的基础上,得出“壮族的始祖神布洛陀、姆洛甲,都是鸟图腾的化身”(丘振声,1996:429)的论断。布洛陀,壮文记音为 bouq loegh daeuz,意译为“鸟的首领”,可能是古越先民中鸟图腾氏族对其首领的称谓,或与挚氏族及其《玄鸟》乐舞有联系。古代神话中记载,著名的部落首领几乎都是某种动物的化身,或本来就是某种动物,而且多是威武、凶猛的形象。如龙、凤、虎、熊等等,其都有具有超人的魅力。壮族的始祖神布洛陀,作为鸟图腾的化身,也是一个威力无比的神。
广西出土的石寨山型铜鼓上,身饰羽毛、头著羽冠、竞渡龙舟的羽人图像比比皆是,这显然是源于对鸟的图腾崇拜。广西贵县罗泊湾铜鼓腰部有羽人图案,上空有口中叼鱼、展翅飞翔的水鸟,船头兀立衔鱼的水鸟。可见,水鸟对壮人先民的作用和影响是巨大的。壮人的龙舟竞渡是鸟图腾祭祀的一种形式。原始农业发展起来后,在此基础上产生的农耕文化崇拜物逐渐被神化,图腾对象也得到了新的转移和发展,对从事原始农业的壮人来说,掌握季节的变更和天气的变化很重要。某些候鸟因为随季节迁徙,对天气变化格外敏感,客观上预告了季节和天气的变化,而被原始人视为神物,备加尊崇。生活在黔江两岸的武宣壮族人民历来都崇拜翡翠鸟,认为翡翠鸟神奇,能预知洪水的到来。如果巢居在江河岸边石岩洞中的翡翠鸟崽迁徙散飞,说明洪水将要到来,并且洪水位要超过翡翠鸟窝水平线,因此人们以此警戒线加以防洪。翡翠鸟巢居于岩洞中,而布洛陀住在“敢壮山”,翡翠鸟人性化,布洛陀则鸟神化,武宣壮族人民崇拜翡翠鸟,正是布洛陀崇拜的再现。
武宣县古时为百越之地,这里的骆越部落早就有崇鸟习俗,即鸟图腾崇拜。笔者认为,翡翠鸟舞是一种完全模仿动物的外形动作的舞蹈,应视为原生态的舞蹈,它的起源应不止是明末清初,或者是更加久远更为原始的年代。据民族学的研究成果,古代百越民族中的西瓯、骆越部落就是当今壮族的先民,而骆越部落就是信仰鸟神的部落。因为骆越之“骆”就是古越语“鸟”的意思,今武宣壮语称“鸟”为“骆”,也与古往今来壮族人民崇尚“布洛陀”鸟神的习俗一致。壮族有“骆田”,{1}壮语鸟发“骆”音,骆田,即鸟田。在壮族民间的麽经中,鹭鸟是布洛陀造成的一种动物,也是壮族先民崇拜的一种吉祥之鸟。在壮族地区出土的古代铜鼓上,铸有许多翔鹭或翔鹭衔鱼的图像;在著名的花山崖壁上,也有鸟类图像,也是壮族先民崇拜鸟的反映。因壮族地区多鹭鸟,这种鸟常聚集在稻田里觅食,史书中称之为“鸟田”。
壮人有崇鸟的习俗,在其所喜爱的工艺品中,如织锦、刺绣、剪纸等,常见有色彩绚丽的凤凰图案。这都是壮族人民“百鸟朝凤,五谷丰登”民间传说的具体记述和表现。明人邝堪若在他的著作《赤雅》一书卷三中有这样的记载:“南汉时,邕州有六凤凰,高五尺,金冠五彩,飞入城中,众鸟朝之。”因此,壮族凤凰舞多流传于左江流域,如“花凤舞”、“凤凰舞”、“舞凤”、“彩马彩凤舞”等,这些舞蹈均由一或二人穿凤凰道具、服饰进行表演。此外,都安、马山县一带还流行“斑鸠舞”,壮族人民喜欢把斑鸠鸟挂于门前,以示吉祥。武宣壮人则认为白鹭、燕子、翡翠鸟等善良的鸟类都是吉祥鸟,它们象征着自由、和平、幸福,所以历来对它们都很敬崇,并禁止捕杀,认为杀害了它们要遭到雷劈。而武宣壮人对雷神特别敬畏,在武宣的许多神庙里,雷公的神像为鸟嘴鸟脚人身形,蓝眼睛,有翅膀,手持斧凿,形象凶猛、吓人。
从古至今,百越民族的崇鸟习俗源远流长。“布洛陀”鸟神在百越民族的后裔——壮族人民的生活当中无处不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至今,壮族“民间知识分子”——布麽还存有手抄相传的《布洛陀》经诗。这些抄本都是布麽在做法事时用的唱词,由于法事的普及,这些布麽唱词流传广泛,成为壮族民众耳熟能详的内容。有了《布洛陀》经诗传世,乃至居住在越人地域的汉人都利用越人的宗教信仰聚众造反。例如,唐代越州董昌利用越人《布洛陀》经诗称帝,建立“大越罗平国”;农民起义首领裘甫,自称“天下都知兵马使,改元罗平,铸印曰‘天平’”;元朝大德元年(1297年),平阳陈空崖同嫂苏锦娘造反,又建罗平旗号。可见,越人的鸟神崇拜在汉族人民中间影响至深。由此推及出土的铜鼓等文物中,越人把自己当成鸟神的后裔,摹仿鸟的模样,把自己装扮成“羽人”,以表示自己是鸟神的后裔,那是自然而然的事。
出土文物中的鸟神崇拜图案为仿鸟态的人,故称羽人、羽民,这是我国南方先民在鸟图腾崇拜延续和深化中一种人鸟合一化的文化现象。从出土文物看,百越民族的“鸟神”崇拜痕迹,最早可以追溯到距今6000—7000年的良渚文化时期。江苏省吴县草鞋山出土良渚文化陶壶(草M198II)上的鸟纹饰,上海市青浦福泉山出土良渚文化双鼻陶壶上的飞鸟群饰,都可以看见鸟纹样饰在古北越地区流传比较广泛。1984年,江苏省丹徒母子墩墓出土的鸳鸯形樽和飞鸟盖双耳壶,可说是鸟饰造形传统文化承袭的典范。1981年,在武宣县城郊陈家岭遗址(新石器时代)中还发现有宋代古窑址。在古窑址出土的瓷器中,大型器物有花、鸟、鱼纹及水波纹等图案。至今出土的许多越王刀剑,都刻有“鸟篆纹”,这也是越人崇鸟、尊鸟为神的印记。在农作活动中,越人希望得到鸟神的护佑,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在军事战争中,越人希望像鸟一样兵贵神速,来无踪,去无影,常胜不衰;在日常生活中,越人亦希望鸟神能够“为民请福于天,以通鬼神之道”。
此外,“羽人”或“鸟人”在文献中也有大量记载。《山海经·大荒南经》说“羽民”之国在南方“成山”。《淮南子·地形训》亦说“羽民”在东南方,称之为“南海羽民”。《山海经·海外南经》有“羽民国在其东南,其为人长头,身生羽”的记载。
岭南地区出土的文物上,也常见鸟的图形或雕像,其中以羽人最为常见。如西汉南越王墓出土的青铜提铜(B59),就有很多羽人、羽冠等图形,与鸟密切相关,反映了越人对鸟的崇拜;又如1979年广西田东县锅盖岭出土的一面铜鼓(土3269号)上,也有四只翔鹭的纹饰(今藏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物馆),这是铜鼓上常见的纹饰;广西贵县罗泊湾一号汉墓出土的铜鼓上更有“鹭舞”,即以二三名越人为一组,摹拟鹭鸟而舞,起舞的越人的上部有飞翔的鹭鸟,舞人与鹭鸟的动作很相似,越人对鹭鸟的崇敬显然可见。
可以相互印证的,是广西左江流域的许多岩画。在这里的岩画里,往往可以见到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心人物,或腰佩刀剑,或手抓小人(即俘虏)。在众多的人物画像中,唯有此人头戴羽饰或羽冠。据统计,当地数百个岩画点的人物形象中,95%以上的人为剪发的,只有少数人,可能为部落的首领或巫觋,头上才出现羽饰或牛角饰物。这些羽饰不仅为图腾崇拜的象征,更是某种特殊人物的地位与身份的标志。唯有他们,才代表人与鸟(神)的联系人。
在武宣的盘古庙里,雷神的形象为鸟嘴人身形,有翅膀。另外,在壮人的传统建筑物(顶梁、屋檐、门窗、墙壁等)和传统家具上常雕刻或画有鸟的精美图案。
不少学者还认为,中国古代的神仙思想也与羽人信仰有着不解之缘,所谓“羽化成仙”,也就是人要模仿鸟飞到天上去。武宣壮族人民历来敬神慕仙,县内带“仙”字的地名和神庙非常多,古人居山修炼羽化成仙的故事也特别多,素有“仙城”之美称。《江岭表记》:“象州武仙县仙人山,旧有仙人聚集,羽驾时见。”民国二十三年版的县志亦云:“仙人山,县西约十里,唐贾山人鹏居此修炼仙去。”清代张梦翼的《仙城八景》:“双髻晴岚耸碧空,三台叠翠映霞红。龙翻古迹钟声雨,鹤舞灵湖松籁风。石壁遗书多鸟篆,仙岩留迹半云封。坐看神窑流泉异,听彻音山迭奏终。”
在舞蹈术语里,穿鸟兽服饰,模拟鸟兽动作、形态的舞蹈称之为“拟兽(鸟)舞”。拟兽(鸟)舞的来历甚古。随着历史的发展,经过历代人民的不断丰富创造,古代祭祀仪式逐渐演变成今天的模拟鸟兽形态的民间舞蹈。
(三)翡翠鸟舞反映了特定的民族历史文化,是民族历史文化的印记。传统的民族民间舞蹈,是一定的历史阶段、一定的地域环境、一定的人类种群的一种生存状态、生活方式、思维方式在民族的文化艺术上的反映,它生动、形象、深刻地反映出各个民族一定的历史、文化发展状况,呈现了各民族从远古走到现在的整个演变的某个方面的形象。原始社会中的民族多半都有自己的舞蹈。那些已无法考究的初期舞蹈,大约都源于自觉不自觉的情感驱使。中国古代有记录的舞蹈,如黄帝的《云门》,尧的《咸池》,舜的《大韶》,禹的《大夏》,商汤的《大镬》,周武王的《大武》,都没有传下来,现在的人们已无法看到其原始真实的面貌,但是毫无疑问,这都是些为充满神话色彩的前辈创业者歌功颂德的作品。而从挚氏族的《玄鸟》乐舞到壮族创世史诗《布洛陀》的流传,则是对如恩格斯所说的“蒙昧时期高级阶段”生产劳动的赞颂,体现了原始歌舞最早的社会功能和先民的原始崇拜及审美观念。由此,将翡翠鸟舞的文化内涵与《布洛陀》、《玄鸟》联系起来,追溯到原始社会,就能反映出壮族及其先民的社会生产、生活方式和信仰习俗。壮族舞蹈往往是模仿打猎或其他生产劳动动作的,与劳动关系密切。翡翠鸟舞的文化内涵,可以折射出壮族先民在渔猎时代的生产和生活状况,体现了人们的勤劳与智慧,反映了先民艰苦创业的精神。
(四)翡翠鸟舞体现了舞蹈的自娱性功能。翡翠鸟舞同其他民间舞蹈一样,在不断传承和发展过程中,原始功能逐渐弱化,而娱乐表现功能逐渐增强。表演者套上道具以后,几乎全身部位都套在道具(鸟模型)之中。在舞台上活像美丽的巨鸟在欢舞,再通过艺术动作、表情的夸张,给人一种心灵的震撼。在打击乐的伴奏下,可爱的翡翠鸟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形象逼真,特别是追鱼、啄鱼、喝水等觅食动作,栩栩如生,很有娱乐情趣,给观众带来心旷神怡的审美愉悦,具有极高的观赏价值。
总之,翡翠鸟舞是武宣壮族人民模拟禽类动作而创作的一种原生态娱乐性舞蹈,是壮族人民珍贵的传统文化遗产。保护翡翠鸟舞,发展民族舞蹈艺术,对提高壮族文化地位,对建设文化广西、生态广西,提高广西武宣(仙城)的知名度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原载《民间文化论坛》2007年第2期,文中涉及的图表、公式、注释和参考文献等内容请参见纸媒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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