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学中,观光主要与异乡主义、后殖民主义、权力关系(政治性)联动。而在民俗学领域,观光与怀旧、民族主义、地域性相联动。二者的共同点便在于,它们均把观光理解为一种近现代的社会问题在此暴露的场所。
民俗学的观光研究,一方面是有关近代性的探讨,另一方面又是根据地域社会状况对现代社会所做的探讨。观光蕴含在其中的诸如资本、消费、大众、移动、记忆、越境、信息、权利等因素往往都是近现代的产物。观光折射出这些因素,进而使文化的混合、复制、再生、创造、衰退以及有关社会实践和思考等问题得以显化。观光旅客与旅客接待者之间的关系,又把地域重振、认同等地域社会正在面临的问题浮现出来,由此显露现代的社会问题。
观光旅客与旅客接待者并不是决然分开的。由于地域社会需要依靠外部的力量,即使二者之间纠缠不休,总有一定的共性存在。再说,微观的地域社会关系,因受到这些因素的影响而发生变异。今后,民俗学者也许有必要以一种实际行为,参与到地域社会的观光现场之中。
另外,所谓参观与被参观之间的关系,并不完全是看与被看的关系。它经过多种因素的介入而被创造或结构化,进而带有一定的社会性质。观光人类学把参观者和被参观者之间的社会·经济·政治关系当做是一种不均匀的权力关系,将其视为一种新的殖民地主义,而若要考察日本国内的情况,那么,直接套用这种理论是远远不够的。在日本,尽管存在一些例外,参观者到了不同的地点便转换为被参观者。{1} “参观/被参观=自己/他者=本土文化/异文化”这种图式所表示的并不是固定的关系,而是存在着相互转换的可能。而且参观者在经济上未必优越于被参观者,因此这种关系不可能是凝固不变的。
更进一步地说,即使观光所创造的“传统”或“民俗”与怀旧相结合,甚至在结构上与民族性的重构发生联系,仅从现场的层面看,参观者和接待方往往无意识地只把它当做一种消费对象。另外,在有些地区,行政机关和地域社会成员通过故事表演活动把地域重振连接于“传统”或“民俗”,而除了利害关系,双方之间还往往存在认识上的共存关系。就这些情况而言,我们难以从外部将其简括为文化的政治性。
只要我们对观光与民俗学主义之间的关系进行检讨,最终都要思考“何谓民俗”的学理问题。我们需要的,不是寻找从头到尾纯粹且固定的东西,而是把“民俗”或“传统”理解为一种能动获取意义的存在。长期以来,诸如本质性的“民俗”、稳定不变的“传统”等观点规范了民俗学。然而,先验性地限定“民俗”或“传统”,这种实在论思维难免从现代社会中排斥政治、经济、媒体等要素。
在“传统”或“民俗”的创造与再创造过程中,人们自然会想到由媒体或行政机关所展示的国家正统“传统”。而那些以媒体、行政机关、企业等为媒介被创造出来的“传统”或“民俗”,与那些生活在观光现场的人们经过日常经验而意识到的“传统”和“民俗”,二者在某些方面是相互矛盾的,在某些方面又是十分和谐的。只要出现诸如利润的提高、自我认同的欲求等问题,它们还会达成一种共谋关系。人们未必总是在同一个层面上去把握真实性。它所反映的是,人们的生活世界对于统治性体系的有意识或无意识的结合与割断,同时是接受与抵抗。作为今后的课题,我们应该对观光存在方式的多样化、观光旅客与旅客接待者之间多声状态、实践的非统一性、解释的矛盾、资源的分别利用等方面予以关注。
由于如上多种原因,“传统”或“民俗”不断地被创造、混同、再生乃至破坏。研究者把这些现象放在考察的范围,这也意味着他们对有关“传统”或“民俗”的社会价值选择、解释的过程进行考察,或者说是把经历近代与现代的地域社会的实践和思考、历史和记忆等放在与我们同等的层次去认识和把握。它能够恢复民俗学作为一门方法学的初衷,即向正在生活的(或曾经生活的)人们讨教他们知识的存在方式。
六、结语——回到观光的现场
最后,我们还是回到夜神乐的故事吧。据高千穗神社的“官司”(主祀)与观光协会的介绍,观光夜神乐始于1972年,当时传统的夜神乐逐渐衰退,因找不到接班人而濒于危境。直到1979年,该地的夜神乐应法国文化厅的邀请参加了国际传统艺术节,第二年还在欧洲四国都市举办了巡回演出,由此获得了复兴的契机。从此以后,众多媒体过来采访,夜神乐保存会得以成立,还逐渐增加了年轻成员。
观光夜神乐不是由专业剧团表演的,而是由18个村落轮流举办的。其演出地点也不在村内的会馆,而是在神社境内的神乐保存馆。在演出开始以前,还有神职人员专门举行仪式,并解说当天的演出内容。更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夜神乐正在培养接班人。高千穗町每年所要接待的观光旅客大约有115万人,其中有4万人终年不懈地到保存馆去观赏夜神乐。
神乐保存馆内设有一个舞台。在这里,每天都有1小时左右的表演,主要演出剧目为“手力男之舞”、“钿女之舞”、“户取之舞”、“御神体之舞”等。这种表演未必能够充分表现出传统夜神乐的魅力——把季节感、节奏独特的慢拍、瞬间的紧迫感、猥亵与神圣等包容在其中的空间性。尽管如此,观光夜神乐具有不同于冬季传统夜神乐的趣味。在它的神乐面具背后悲喜交集,还有演员的充实感、烦恼、对演技的改善、记忆的传承等融为一体。再看在其舞台外部,更是存在着诸如行政政策、表演、媒体、地域复兴、不同地域社会间的关系等各种复杂现象。而我们叫做民俗学的学问,难道还能不知道这些——不,还能继续忽略这些吗?
本文原刊于《民间文化论坛》2007年第1期,注释请参见纸媒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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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学苑出版社网站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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