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从历史课本上知道19万年前的“长阳人”,懵懂中的记忆却是那么铭心刻骨,长阳这个名字第一次闯入我的脑海;中学时翻看神话故事,读到4000多年前的廪君率领巴人古部落开拓疆土,为寻找部落生存与发展空间,廪君是那么的果敢与坚决,这场轰轰烈烈带有腥血味的悲壮与充满柔情的恋曲关涉到部落大发展、百姓生活大改善的伟大事件仍旧发生在长阳;大学时迷恋中国少数民族文化,不经意间阅读土家族、又来到长阳。长阳,这块古老的土地,给予我无比的震撼、无穷的诱惑和无尽的遐思;长阳,这里独具特色的民俗文化令我痴迷:高亢激昂的山歌,典雅隽秀的南曲,欢快炽热的吹打乐,婀娜秀美的花鼓子,散发着泥土的芳香扑面而来,令我陶醉,令我向往。大学毕业的我,不经意间又选择了西藏,来长阳的计划一搁就是11年。从西藏回到内地,不知魏晋的无知和无畏,催促着我如饥似渴地加速着吐古纳新的进程。虽然这中间有多次的冲动牵引着我的长阳之行,但是理智告诉我,梦中的长阳,那么悠远、那么纯粹、那么雄浑博大、那么艳丽迷人,我不感冒然进入。
1997·3·16 雨天
1997年3月16日,我赴长阳土家族自治县进行民间文学田野采风。一到长阳,就听县文化馆的萧国松同志说有位能讲两百多个故事的老人。这对我来说,无疑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欣喜之情难以言表。3月20日,我在老萧的带领下前往龙潭坪镇椿树坪村采访土家族故事讲述人孙家香。
春寒料峭。虽已是紫燕衔春泥,绿柳吐新絮的仲春,连日的阴雨夹杂着寒潮紧锁着土家山寨。沿着蜿蜒盘旋的山路,经过六个多小时的行车颠簸,几经辗转,我们才到达五峰县的蒿坪镇,余下的路程全靠步行。连绵的阴雨,泥泞的山路,沉甸甸的行囊仍未能打消我们昂扬的激情。十几里的山路走了近三个小时,身上脚下满是稀泥,一进屋,热情好客的土家人便将我们的疲劳驱除干净。
初见孙家香,已是晚上八点多钟。老人精神矍铄,开朗风趣,声音清亮。虽是七十八岁的高龄,在摸黑走了四五里路后,却丝毫不显倦意。见到我们之前,老人已知道我们的来意。不久,宽敞的火塘屋里围坐了几圈人,显得十分拥挤,熊熊燃烧的柴火和吊着顶锅里“咝咝”作响的开水声将寒冷与黑夜隔在门外,屋里充满融融暖意。昏暗的灯光下,只有老人绘声绘色的讲述和听者神情专注的脸。“有一个老巴子(老虎)为一个单身汉做饭,经常做些羊肉,单身汉蛮奇怪……一次,他看见一个老巴子口衔羊子,在土地庙门口,打了几个躬,作了几下揖,在地上滚了几滚,就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姑娘。”故事一开始就深深地吸引着我们。在我采访的时间里,老人毋须提示,常常不停地在大脑中搜索,讲完一个,常说“我再讲一个”,她用七个小时讲了五十九个故事,其中最长的十八分钟,最短的四五分钟,足以想见她的大脑里储存了多少故事!她讲述的故事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在讲述的时候,她常常与故事世界融为一体,常常被故事中人物的命运所牵动,哀伤之处低头扼腕,喜悦之时笑声朗朗。
孙家香老人生活在土家族聚居区,她几乎足不出村,一辈子最远只到过一次五十里开外的五峰土家族自治县的渔关镇。她讲故事专注而专情,没有废话,没有罗嗦,只要你不打断,她都会一如既往地往前讲,不需要提醒、不需要催促。她的故事以神奇故事居多,幻想的世界虽然没有其他讲述人那么华丽,但是简洁和朴素却让她的幻想别具风貌。她在幻想中建构的世界充满着人性的关怀和人间的温暖,带有明显的教育意义。除了幻想故事以外,她讲述的辟地开天、洪水遗民生人的神话也具有鲜明的个性,她的传说虽然具有传闻性质,却真实地记录了都镇湾百姓的心灵世界。她能唱五句子和薅草锣鼓,但是年龄大了,嗓子不好,气力跟不上来,效果不是很好。
孙家香的出色讲述,在土家族中并非偶然。在长阳、在都镇湾,我们每到一地,周围百姓便自发地摸黑走山路赶到我们住户农家,冬天围着火垅无拘无束地讲经;一屋人一讲大半夜。夏天,聚在院子里,人潮涌动,一个又一个日牯子经从讲述人口中流出,其间笑语不断,气氛十分活跃,大有不分高下难有罢休之势,实在令我们这久居都市的人感到惊讶。孙家香正是从这块具有丰厚民间文学矿藏的山村里走出来的杰出代表。
文章来源:林继富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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