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迪克斯教授访谈
雷吉娜·本迪克斯教授(Prof.Regina Bendix),1958年生于瑞士,曾任教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民俗学系,2001年起任德国哥廷根大学文化人类学与欧洲民族学研究所所长,著有《美国民俗学》(Regina Bendix, Amerikanische Folkloristik: Eine Einfuhrung,Dietrich Reimer Verlag,1995)、《寻求本真性:民俗研究的形成》(Regina Bendix, In Search of Authenticity: The Formation of Folklore Studies, The 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 1997),编有《名称及其意味着什么:民俗学专业中的命名之争》(Regina Bendix und Tatjana Eggeling (Hg.), Namen und was sie bedeuten: Zur Namensdebatte im Fach Volkskunde, Schmerse Verlage, Göttingen, 2004)等。
访谈时间:2006年5月19日下午
访谈地点:本迪克斯教授的办公室
户晓辉(以下简称户):最近这些天,我读了一些书,也听了你的课。我想到了一些问题。你知道,在中国,或许在德国也一样,民俗学研究都面临一种危机。
本迪克斯(以下简称本):你觉得民俗学研究在中国存在危机吗?
户:是的,我认为如此。即使“民俗学”这个名称不存在危机,但民俗学研究的主体和对象都存在着危机。我认为,我们可能都在思索如何才能走出危机。我个人认为,我们可能有许多出路。其中一个是返回起源。
本:你的意思是返回研究领域的开端?
户:不,返回作为科学学科的起源处。
本:原因呢?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户:因为开端是伟大的。在开端处孕育了多种可能性。可实际上,只有一种或两种可能性变成了现实。所以,我非常珍惜这次来德国访问的机会,因为我认为,在某种意义上说,现代民俗学研究就起源于德国。
本:噢,(转身从书架上取出意大利学者科基亚拉的《欧洲民俗学史》(Giuseppe Cocchiara, The History of Folklore in Europe, Translated from the Italian by John N. McDaniel, Philadelphia: 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Human Issues, Inc., 1981)你知道这本书吗?
户:我有,我已经在芬兰复印了这本书。
本:它是百科全书式的,虽然不够具体,但含有大量的信息。返回起源,取决于你想用这个领域来干什么。比如,如果你想继承作为一个知识的或学院意义上的学科,那么,你弄清楚它如何开始,它最初是如何建立起来的想法,可能是能够奏效的;如果你认为这个领域研究的是人及其文化,那么,返回起源就有问题了。因为我们的研究领域常常就是政治和社会的所在。如果你返回格林兄弟的时代,至少有三个渊源。一个是工业化。许多农业转化为工业生产,这是一个巨大的社会变迁。第二个是殖民主义,欧洲人在美洲和非洲遭遇了他者。他们有了对自己是谁,尤其是什么是文化和民族性等问题的反思。第三个是民主化,即摆脱了专制以后建立起来的民主文化。我们学科的形成就与这三种变化有关,它是作为这些变化的一个补偿而出现的。康拉德·克斯特林(Konrad Köstlin)说,民俗学或民俗是一个披肩毛毯(serape),它可以让现代人愉快地看到自己曾经是什么样子。
户:在中国,尤其是在德国,我感到我们都急于摆脱学科的过去,在德国尤其是要摆脱国家社会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影响。中国虽然没有国家社会主义,但我们要肃清浪漫主义意识形态的“余孽”。所以,我们现在不再谈论“民”。
本:那你们谈论什么?
户:文化。这当然没有问题。但我的问题是,“文化”这个概念就能摆脱意识形态的影响吗?
本:不能。星期三,我和学生们讨论的正是这个问题。我很同意你的想法。如果你看一看物理学或者生物学,你就会发现,自然科学也和意识形态有关,但与我们和意识形态的关联程度不同。你知道,我研究过本真性问题,我们的研究对象与政治和社会总是有相互交织的关系。你说起我们学科的危机问题。你知道,我2001年从美国来到德国时比较疲倦,因为民俗学在美国确实有危机,来到德国以后,一切都有所改善,因为与美国相比,德国的民俗学状态很好。在美国这样一个大国,民俗学研究的进展却很少,而在说德语的地区,我们大约有20个民俗学、欧洲民族学或经验文化研究所,这已经算很多了。有许多学生选我们的课,学生们对日常文化很感兴趣。[以下谈德国大学经济危机的一大段话,从略。——户晓辉]
户:在《名称及其意味着什么:民俗学专业中的命名之争》一书中,当您评论鲍辛格尔教授的文章时说:我们的研究所隶属于哲学系,为什么我们没有隶属于社会科学系呢?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
本:实际上,在哥廷根尤其如此。我们哥廷根大学有社会科学系、地理系、教育系等11个系。历史上,我们的研究领域属于哲学系,而研究欧洲文化的民族学却隶属于社会科学系,这有点奇怪。因为你知道,原则上说,我们是相互交织在一起的,我们的思想史有很多接近的地方,但在体制上,我们却因为历史的偶然而分开了。如果你去图宾根,就会发现,民俗学或经验文化研究隶属于社会科学系。在慕尼黑,它在文化学系;在法兰克福,它在很奇怪的一个文化什么什么系。每个学校都不一样。我们是历史的、社会的和文学的,也就是说,我们的学科可以研究文学,做历史分析,也可以研究社会科学。在方法论上说,我们可以做任何事情。没有人告诉你说,你不能做这不能做那。你知道,在图宾根,20世纪六七十年代有一种很强烈的倾向,要把我们的学科转向社会科学的视角。当时有一本书叫《告别民众生活》(Abschied vom Volksleben, Tübingen,1970),你知道这本书吧?(户:是的。)以前的研究,语文学倾向过重,如果要向社会科学转,那么,就要摆脱意识形态的污染。但那是不可能的。
回到你开始时说的返回学科起源的问题。在德国,我们这个领域的开创者们都是一些“通才”(universalgelehrter),比如,歌德……
户:有人说,我们的学科没有经典,没有我们可以返回的经典。
本:我不同意这种观点。
户:我也不同意。卡罗拉·利普(Carola Lipp)教授也说,我们有经典,但我们总是批判它们,我们不尊重它们,我们不赞美它们,我们不把它们当做崇拜的偶像。
本:我想,尊重和赞美不是一种正确的情感,正确的态度是发展前人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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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学苑出版社网站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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