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神》,表面上看是一个跨民族文化交流与丛林探险的故事:亚马孙河流域一个印第安部落的首领瓦努,被法国政府邀请到巴黎商谈热带丛林保护问题。饭店电梯中,他遇到欠下一屁股赌债的小混混方斯华·培林,执著地和他成为朋友。原来,瓦努和他的部落一直受到有国际财团背景的另一个印第安酋长库马瑞的压迫,瓦努认为培林有能力拯救他的部落。巴黎访问期间,瓦努突然病倒,陪同瓦努来巴黎的人类学者坎帕纳力请培林到亚马孙河去。培林正被高利贷集团追得走投无路,也想出国去避避风,便一起来到了异国。他到酒吧喝酒,遇到库马瑞的挑衅,在库马瑞霸占的女孩玛雅帮助下逃脱毒手。培林来到瓦努部落,在瓦努神力的帮助下,打败库马瑞,战胜了他夺取森林资源的企图,又娶了印第安少女玛雅为妻,以后终身留在亚马孙河,致力于环境保护与人种生态保护工作。
《豹神》也是一部关于“考验”模式的电影,和《千钧一发》异曲同工之处是:培林与沃森一样,都是被迫卷进一场考验中来的。沃森的前故事经历我们不得而知,但从他对女儿的态度来看绝对是一个走路不伤蝼蚁的善良人;而培林,则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他与瓦努的结识纯粹出于偶然,他为躲赌债和坎帕纳来到南美,恶劣的生活条件与渺茫的前景使他多次临阵逃跑,最后能够打败库马瑞也是依靠瓦努的神力以及坎帕纳与玛雅的鼓励支持。他实在算不得一个英雄,但他名副其实地是“主人公”,核心铁三角的另外两端也很清晰:受难者——瓦努,迫害者——库马瑞。剩下来的功能人物也可以顺理成章地进行分配:帮助者——玛雅,送信者——坎帕纳,受难者家属——瓦努部落的众成员和生活在亚马孙河流域的大众。伪主人公是谁呢?恐怕突出表现的,该是由法国著名男星让·雷诺出演的那位人类学家坎帕纳了。由国际著名影星出演一个配角,本身就是制造“伪主人公”的技术性手段。实际也是如此,如果坎帕纳能够根本解决问题,他何必还要千里迢迢请培林出马呢?他在南美自己就可以解决问题了。故事中另外一个潜在的“伪主人公”则是邀请瓦努前来访问的该国政府——政府把人家请来了,结果什么事也没有做,本来它是应该可以做许多事情的;政府背后更深层次的伪主人公大约是“文明”——曾被白种人自诩为“最先进”的欧洲文明不能帮助原始部落民众,却只能依靠部落民众的首领把神力附在白种人的小混混儿身上,这大约是潜藏得很深的一个嘲讽吧?!
我也试图在中国电影中找这方面的例子,但发现很难有典型性的范例。上一世纪80年代的反思电影如《天云山传奇》、《芙蓉镇》、《巴山夜雨》等可以算做“迫害/ 考验”型电影。但它们都发育不完全。其原因大概有两点:一、中国电影受中国古典美学影响,整个文本常呈现为散点透视而非好莱坞形态的焦点透视,故事并不集中。如《天云山传奇》跨时历经反右、“文革”、拨乱反正,力图使自己成为一幅历史画卷,冲突并不集中在一个焦点上进行;二、为使自己的影片赋予重大意义,一些功能角色往往付托在“时代背景”上面,也如《天云山传奇》,女主人公宋薇最后能够彻底改变罗群的命运,但真正的“帮助者”,是党的拨乱反正的政策。《芙蓉镇》中使胡玉音与秦书田最终逃出苦海的“英雄”,很难说是谷燕山,但绝对可以说是“文革”灾难的划时代性结束。
其次,分析过以上三部电影,发现它们都是证明普罗普功能人物理论的例子,但这些电影能不能证明普罗普所论的四个观点都是正确的呢?
普罗普的第一个结论是:“人物的功能在童话中是稳定的、不变的因素。它如何实现,由谁来实现,与它毫无关系,功能构成童话的基本要素。”三部影片都足以说明:故事人物与功能人物是两个概念,故事人物形形色色,但进入故事它必然被派为某一个功能人物,在故事中执行自己的行动功能。第二个结论是:“童话已知的功能数量有限。”经过具体研究,七功能人物的设定有一个3~7的范围。核心三角(英雄—受难者—迫害者)是功能人物的下限,另外四个功能人物可以根据故事的复杂程度具体设置,但其分工十分清晰。而我们可以继续发现:七功能人物理论的本质是社会生活中人物关系的逻辑,不仅核心三角如此,另四种功能人物也是因其与核心三角的逻辑关系而加入到故事中来。那么,我们在编讲故事的时候,便不能随心所欲、旁逸斜出地增减人物与情节——口头故事中也许可以,但多媒体的视听故事便不能允许了,它的画面、镜头、语句、语段必须讲求经济,必须合乎叙事线的统筹安排。
但普罗普的另外两个结论就有问题了。他的第三个结论是“功能的次序总是一致的”。这个“次序”,如果是指七功能人物的核心层(英雄、受难者、迫害者)—外围层(帮助者、送信者、受难者家属)—迷惑层(伪主人公)的关系,还可以成立;但如果是指故事叙事中人物出场的先后次序,就有问题了,因为从内在逻辑上说,功能只是解决故事中人物的定位,而无法决定其他。
在电影中,决定叙事人物出场顺序的是故事的叙事模式。上述三部电影,都属于“迫害 / 考验”模式,它的叙事线次序因为论文篇幅问题,我们将在另一篇文章中进行阐述,此处从略。
普罗普的第四个结论“就结构而言,所有的童话都属于一种类型”,则基本上可以认定是错误的。他把功能混同于结构,认为有同一的功能群就会有同一结构的故事类型。在电影的教学中可以发现,七功能人物理论只适用于“迫害 / 考验”类型的电影,而讲述爱情的,讲述英雄成长的,讲述田园诗生活的,讲述历史大事件等等的其他各类电影,都无法使用普罗普功能人物理论的现成结论。至于其他类型电影的故事结构组织中人物的设计,其功能是否有规律,还有待研究,但无论如何,从 the hero 到 the dispatcher 的“七功能人物”在其他类型的电影中是不适用的。
写完本文,还有一句必须说的话:民间文学与作家文学两者间并不对立,一部文学史就是它们互相影响互相促进的历史。许多作家从民间文学中吸取养分,加以自己的才华而成为大作家,他的作品也常常借助民间文学来广传天下。民间文学在培育作家文学的同时,也会吸取作家文学的成果,借鉴作家文学的经验而使自己不断提高。
本文原刊于《民间文化论坛》2006年第5期,注释请参见纸媒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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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学苑出版社网站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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