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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本为古代神话所集中的人物,看九鼎、《山海经》、《禹本纪》(《史记》引)诸文物可知。司马迁等虽不信这些东西,但这是用了他们的理性去做量度,他们原是不识得民众社会的神话传衍的本相的。这种神话在书本上流传下来的虽不多,但看《随巢子》有禹化熊的故事,《吴越春秋》又有禹娶九尾白狐的故事,可见在神话中禹与动物原是很接近的。……言禹为虫,就是言禹为动物。看古代的中原民族对于南方民族称为“闽”,称为“蛮”,可见当时看人作虫原无足奇。禹既是神话中的人物,则其形状特异自在意内。例如《山海经》所说“其神鸟身龙首”,“其神人面牛身”,都是想象神为怪物的表征。这些话用了我们的理性看固然要觉得很可怪诧,但是顺了神话的性质看原是极平常的。
这里涉及到的是“人化”问题的另一面,即神话的角色是动物(或怪物)的“人王化”衍化趋向。顾颉刚根据相传九鼎上的图像把禹说成是一条虫(蛇),或者有敷土的样子,可以算是个神话中开天辟地的神,因而受到那些守旧而浅薄的学者的讥笑和挖苦,甚至使顾自己也一度失去了自信。那毕竟是80年前的事,学术界受到知识的局限,不知道动物作为神话的主角、甚至民族祖先者,如印第安民族的美洲豹凯欧蒂,非洲布须曼族的蜘蛛,我国古代的犬戎族、现代的瑶族、畲族等的祖先槃瓠(神犬),等,在世界各地所在多有,并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蛇的形象在古代的图像中屡见不鲜,如新石器时代的陶器上,如汉画像石上,如马王堆出土的帛书上,蛇、蜥蜴等爬行动物是我们某些或某个民族的神话祖先,大概是不容怀疑的。说禹是一条虫(蛇——龙),是古代陈山敷土的开辟神,原是十分大胆而严肃的一个科学假设。后来,在其衍化过程中,受到包括儒家思想在内的理性思维和文化传统的影响,禹从九鼎上的动物形体——虫,《随巢子》记载的“化熊”的形体,逐渐演变成了一个备受崇敬的“人王”。在顾颉刚看来,禹是虫(蛇,动物),与《山海经》里的那些“鸟身龙首”、“人面牛身”的神兽一样,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顺了神话的性质看原是极平常的”。
顾颉刚认为,查禹的来踪去迹,本是一个地位独立、流传普遍的神话中的天神,一旦被“人化”而变成了“人王”,也就逐渐脱离神话了。他说:“西周中期,禹为山川之神;后来有了社祭,又为社神(后土)。其神职全在土地上,故其神迹从全体上说,为铺地,陈列山川,治洪水;从农事上说,为治沟洫,事耕稼。耕稼与后稷的事业混淆,而在事实上必先有了土地然后可兴农事,易引起禹的耕稼先于稷的观念,故《閟宫》有后稷缵禹之绪的话。又因当时神人的界限不甚分清,禹又与周族的祖先并称,故禹的传说渐渐倾向于‘人王’方面,而与神话脱离。”
从顾颉刚的论述中可以看出,前后两种情况下的所谓“人化”,其关键都在于“人王化”。而古神话发展的“人王化”趋势,其原因,总的来说,是对春秋末期的诸子以及西汉以降的讖纬家的政治需要和学说理念的适应,是理性对神话的挤压;其结果,是使本来地位独立、流传普遍的神话(如禹神话),逐渐与神话脱离而变成了伪史。
(2)“历史化”问题
顾颉刚说:“凡是没有史料做基础的历史,当然只得收容许多传说。这种传说有真的,也有假的;会自由流行,也会自由改变。改变的缘故,有无意的,也有有意的。中国的历史,就集结于这样的交互错综的状态之中。” 古神话传说“改变”的大趋向,大半就是古神话传说的“历史化”。自春秋以降,神话的“历史化”趋势愈演愈烈,使一部中国古史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假难辨,故反对“历史化”就成为顾颉刚辨伪的矛头所指。“历史化”不是中国才有,古希腊就有,在西方神话学中称“爱凡麦化” 。简言之,“历史化”或“爱凡麦化”就是把神话中的人物解释为帝王或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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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刘锡诚民间文化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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