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宗室赵汝适曾于南宋理宗宝庆元年(一二二五年)以散朝大夫提举福建市舶兼权泉州市舶。他乘职务之便,有机会看到一些海外地图,知道了东南亚各地的许多地名。查阅中国文献,他发现我们的文字对这些地方的记述极少。于是,他便“询诸贾胡,俾列其国名,道其风土,舆夫道里之联属,山泽之番产”,也就是说,对海外客商进行“采访”,让他们列出各自所来自的地区之名,描绘这些地区的风土人情、区划设置、山川与特产。最终,赵氏将这些资料翻译成“华言”(中文),汇集成《诸番志》一书。在书中,赵汝适用一整段的篇幅描述了槟榔:
槟榔产诸番国及海南四州,交趾亦有之。木如棕榈,结子叶间如柳条,颗颗丛缀其上,春取之为软槟榔,俗号槟榔,鲜极可口。夏秋采而干之为米槟榔,渍之以盐为盐槟榔。小而尖者为鸡心槟榔,大而扁者为大腹子,食之可以下气。三佛齐取其汁为酒,商舶与贩,泉广税务岁收数万缗,惟海南最多。鲜槟榔、盐槟榔皆出海南,鸡心、大腹子多出麻逆。(杨博文:《诸番志校释》,中华书局一九九六年版)
也就是说,宋代时,中国人与海外交流频繁。槟榔这种供人们嚼食的“零食”,依季节不同,产出不同种类。那时,华南地区嚼食槟榔的风气已盛,故而朝廷每年都能从泉州和广州收得大笔“槟榔税”。关于这个风气,宋人周去非的《岭外代答》,有一段生动的描述:
自福建下四川与广东、西路,皆食槟榔者。客至不设茶,惟以槟榔为礼。其法,而瓜分之,水调灰一铢许于蒌叶上,裹槟榔咀嚼,先吐赤水一口,而后啖其余汁。少焉,面脸潮红,故诗人有醉槟榔之句。无灰处,只用石灰;无蒌叶处只用蒌藤。广州又加丁香、桂花、三赖子诸香药,谓之香药槟榔。惟广州为甚,不以贫富、长幼、男女,自朝至暮,宁不食饭,唯嗜槟榔。富者以锡为之。昼则就盘更啖,夜则置盘枕边,觉即啖之。中下细民,一日费槟榔钱百余。有嘲广人曰:“路上行人口似羊。”言以蒌叶杂咀,终日噍饲也,曲尽啖槟榔之状矣。每逢人则黑齿朱唇;数人聚会,则朱殷遍地,实在厌恶。客次士夫,常以奁自随,制如银,中分为三:一以盛蒌,一盛啖灰,一则槟榔。(周去非:《岭外代答》,杨武泉校注,中华书局一九九九年版)
在书中同段文字里,周去非还提到,那时民间传说槟榔有助健康,但他自己怀疑此说,他询诸医家,医家也支持他的质疑。而到了明代,槟榔却已被纳入《本草纲目》。李时珍说,“岭南人以槟榔代茶御瘴”,并相信槟榔有种种功效,如“醒能使之醉”、“醉能使之醒”、“饥能使之饱”。李时珍对此所加怀疑甚少。其他医术也将槟榔当成中药的一味,名叫“大腹皮”,据说能驱虫、健胃、去瘴、止痢。
台湾有关槟榔的汉字文献记载,直到清康熙年间才在知府蒋毓英所修的《台湾府志》中出现。从清代开始,台湾人嚼食槟榔的风气,渐渐有了比较集中的描述。这种风气究竟是从古代东南亚“槟榔文化圈”延伸出来的,还是清以后从闽南地区传入台湾的?也许两种可能都有。台湾的原住民,从语言与文化上,与大陆的华南地区的古越人一样,与东南亚各民族有诸多相同之处。二○○○年前,槟榔成为这个广阔地带的“流行食品”,此后,台湾“原住民”应当也有可能即已渐渐融入这一氛围之中了。在一些“原住民”中,槟榔在占卜及其他仪式中一直是有象征地位的。也许这一现象表明,槟榔的“台湾本土史”确是比较久远。然而,另外一种可能是,早已流行嚼食槟榔习俗的福建人,在移民台湾之后,将这种产品和与之相关的“消费文化”带进了台湾。于我看,促成台湾人嚼食槟榔之风气的,更可能是综合因素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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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王铭铭的博客 2009-02-15 21:58:29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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