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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朋友是台湾“本土化运动”的积极参与者。这种“运动”听起来像是“农民运动”,但其推动和参加者,大凡都是知识分子。这些年,一些台湾知识分子对于台湾“土俗文化”极其热衷,人类学本来就研究“土俗文化”,因而我的同人中,鼓吹它的人也不少。据说,包括槟榔这种东西,台湾知识分子也十分崇尚。那位陪我的年轻学者,便是一个例子。我记得他曾经说过一句话:“不嚼槟榔怎么能算得上台湾人!”听起来似乎台湾人的文化认同,乃是由槟榔这种植物缔造的。我怀疑他是开玩笑,看了他的表情,才知道他那么认真。我于是对槟榔产生了好奇心。
槟榔对于台湾人来说,的确是有某种标志性意义。有实在的证据表明,历史上台湾“原住民”与汉人确也有嚼槟榔的习惯,但是像现在这么流行槟榔,原因主要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台湾当局曾将槟榔树当作经济作物大力推广过。至少到二○○四年八月世界卫生组织宣布槟榔有致癌作用之前,它在台湾的国民生产总值中所占的比重应当还是至为关键的。
说嚼槟榔是台湾的“风俗”之一,这没什么错,但是,硬要说嚼槟榔是台湾“文化的独特表征”,因而值得“本土化运动积极分子”去推崇,那就难以让人接受了。原因十分简单,浏览有关资料,我发现历史上曾经存在一片生产和消费槟榔的广阔空间,我们不妨称之为“槟榔文化圈”。槟榔学名arecae catechu,中文槟榔为马来语Pinang之音译,梵语名则为Kugi-phalata,爪哇名Jambi,大致都指“从植物提炼的液体”。
嚼食槟榔的历史很久远,大约在两千年前就开始了。古时候,存在嚼食槟榔文化习俗的国度,包括中国南部、印度、斯里兰卡、越南、马来西亚、菲律宾,这个范围大约与今日的“东盟”诸国重叠。在中国历史上,嚼食槟榔的历史,最迟可追溯到南北朝时期。李后主曾在《一斛珠》中吟道:
晚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
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裹残殷色可,杯深被香醪涴。
床斜娇无那,烂嚼红葺,笑向檀郎唾。
词中的“红葺”便是槟榔。嚼食槟榔的习惯,到底与古代艺人群体的“轻佻”有何干系,我们不得而知。但是,这首词中说到的“烂嚼红葺,笑向檀郎唾”,让我想起在台湾见到的情形。
从南北朝到明清时期,中国文献中有许多资料记载了槟榔。“槟榔”来自“宾郎”,指的是宴会贵客所用的珍品。为什么这种南方“土特产”会被古人当成珍品来宴客?我以为,这与槟榔曾是一种“舶来品”有密切关系。来自“异文化”的物产,被“本文化”当作高级“土产”,这在中国历史上是十分常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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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王铭铭的博客 2009-02-15 21:58:29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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