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从央视节目中看到这样一幕:当一首歌曲演唱完后,几个特意从贵州贫困山区邀请来的面孔黧黑的孩子和他们的志愿者老师出现在舞台上,主持人照例用那种甜腻煽情的表情和语调,介绍了孩子们在难以想象的贫穷环境下学习和生活的状况,以及他们期望有一天去北京看看“那儿的平房”的稚嫩梦想。那位主持人兴高采烈地宣布,这次邀请孩子们到北京,就是为了帮助他们“圆梦”,让他们看看,北京不仅有平房,还有高得难以想象的大楼哩!接着,那位主持人请出一位当红女歌手,女歌手送给孩子们每人一个书包,然后跟这几个孩子以及北京某个打工小学的学生们集体演唱了一首歌曲《感恩的心》。歌星演唱的十分卖力,歌声也很感人,听起来像教堂的赞美诗。观众席上有不少人热泪盈眶,不断用手帕擦眼泪。而他们中间大部分是参加“两会”的全国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
从孩子们茫然的表情和生硬的动作看得出来,他们压根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感恩”,向谁感恩?是为了央视的垂恩,让他们终于能够有机会亲眼看到了“北京的平房”,还是为沉重地压在他们瘦弱肩膀上的那只崭新的、空荡荡的、漂亮的书包?
他们只是一群被随意摆布的小小的道具,也许连歌词的含义都不懂。
这也是一种底层叙述,但无疑是一场拙劣的底层秀。看完之后,我不仅没有丝毫的感动,反而觉得一阵反胃。说实话,如果所谓“关注底层”变味成主流意识形态、精英文化和大众媒体为自己脸上涂抹的道德脂粉和肆意挥洒廉价同情心的佐料,我宁愿让底层问题仍旧回到那个被遗忘和抛弃的历史角落里去。这样,至少可以避免底层在被叙述的过程中,像木偶一样毫无尊严地任人涂改和粉饰的命运吧。
当然,这也只是一种情绪性的说法。也许每个人都有他自己所理解的底层,只不过各自选取的认识路径不同而已,永远不可能有一个绝对真实的“底层”向我们现形。由于各种因素的钳制,只要底层尚无力发出自己清晰理性的声音,它就只能始终是一个沉默的矿下世界。
但是,这仍然不能构成我们这些“叙述者”替自己开脱的理由。
《天涯》近期在“读者来书”发表的一篇文章颇能引人深思:“一切在苦难中的底层,他们的话语、情感都应该得到疏通、表达、形成底层自身真实、质朴的话语空间......但面对他们这个完全无声的世界,我们的经验一片空白。这么大的社会盲区,这么深的社会阻隔,我们竟然生活的如此从容,心安理得、熟视无睹,这是多么的危险啊!” 这位生活在底层的作者用不无沉痛的笔调说,“时事仍如坚冰,虽必将融化,却总也打不通它的入口。”
这似乎比许多知识者的叙述更能触动我们。
包容或正视那些来自边缘的异议的叙述,并不意味着怂恿、鼓励某种极端社会情绪和“革命”的滋生。因为,无论对于异见和抗争者本身,还是既得利益阶层,这都意味着需要付出更大甚至惨重的代价,并使社会重现陷入历史上反复出现过的周期性震荡。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任何时候,革命都是一种绝境中被迫做出的抉择,而始终与底层保持着一种近乎亲缘般的伦理联系。就此而言,“革命”应该拒绝妖魔化的叙述,就像也应该警惕过去那种绝对神圣化的叙述一样。
重要的是如何为各种利益主体和冲突性话语提供一个平等、民主和理性的对话空间,这不是讨价还价和商人式的利益估算,而是现代社会必须具备的一种价值互动机制,也是我们在日趋严酷的全球资本化语境下,寻求通往公平正义和理想社会的一条必经之路。
2005年3月12日初稿
3月16日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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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学术中华 2005-03-18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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