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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一些场所仍然能够作为喜剧场景让我们觉察到仪式的遗风。生活的非神秘化早已使仪式失去了其严肃意义。在许多情况下这些仪式的遗风沦为不伦不类的礼节性的小俗套。而在公共领域,或在政治领域,那些佯做神圣的仪式已沦为令人生厌的官僚俗套。仪式无论多么严肃,在现代社会语境中都难免陷入喜剧化,甚至显得滑稽。它的出现远远没有具个人风格和自然情境中的行为方式令人舒坦。但在个人遭遇着重大危机时,缺少可以信用的仪式又加剧了危机。
在其本义上可以把仪式视为某种神话的演示。仪式总是出现在社会生活和个人生活的某些紧要关头。在最基本的意义上说,仪式总是社会性的。仪式把个人生活的事情演示为社会化的。比如个人的出生与死亡,奠基仪式或婚姻典礼。涉及一个共同体可以共享的事件、共享经验与情感时,纪念仪式都是在把一个日常的事件,通常是不可重复的、独特的、有重要意义的事件给予升华,给予意义,并且给予它一个神圣严肃、规范庄重的表达。仪式同样也把反复发生的事情与最初的、本源性的事件联系起来。仪式的目的仍旧在于回到初始的时刻。作为神话的演出形式,仪式是原始事件的重复。
就一个社会的那些传之久远的仪式来说,最初的时刻,或者最初的事件是一个神话事件。只是我们已经忘却了这个本源性的神话。许多民间节庆仍然保持着一些这样的仪式,但却不明其义。关于人的出生和死亡也保留着这样的仪式,在如今社会里大多数人也不解其义。或许这些仪式自身就充满了歧义。最初发生,或被认为发生了一些什么神话事件,我们已不清楚。就像屈原记录下《九歌》的时刻,那些文本所透露的原始神话与仪式关系的片段信息。仪式是对一个神话事件的表演。宗教性仪式大概就是戏剧的起源。这一脉络很恰当地暗示了仪式从神圣到娱乐的过程。最初参与仪式的人们,并没有旁观者,仪式的参与者就是神话事件中的成员之一。逐渐地,这些仪式与神话事件之间的关系已经逐渐断绝。这一过程早已发生,而且在持续发生。神话已被渐渐遗忘,一些仪式却保留了下来。至今,死亡仪式仍旧被重演,保持着葬礼、祭礼。在死亡发生的时刻,在今天的乡村社会,人们仍旧遵循这些仪式的安排。经过了革命的破旧,某些环节可能被取消或简化,比如“报庙”,即到城隍庙、土地庙或五道庙,向主管阴间的神灵报告。然而守灵、服丧、出殡、祭祀过程仍犹如古老的戏剧仪式。它严格模仿一个千年不变的程式。这个程式就是仪式。至今人们能够理解的只是它的个别细节、个别事物的象征意义,而对这个丧葬仪式的整个戏剧结构或者说神话叙事却难以清晰地掌握其含义。当这个作为整体的戏剧被忘却,仪式成为象征主义细节的演示,却不知道整体象征的结构何在。或者说,最多只是表达一个模糊的意义指向。对于死亡仪式而言,我们仍旧模糊的知道这一点。它们已从神圣的仪式变成了百姓日用而不知的习俗。
与社会生活和个人生活的非神秘化进程一致,生活的神话因素和神秘意义在衰微。在共同体生活的政治方面,非神秘化增进了合理性,增进了个人的自主性,然而也极大地削减了一直被神话学想象力所支配的意义空间。除了个人的生理死亡之外的一切,都不再有任何神秘性。死亡却仍然像是一个邪恶的奇迹,一个不解之迷。死亡是在理性化实践之外仍然剩余一些宗教气息的反面奇观。但在今天的社会,死亡携带着它的未解之迷,从原始神话世界下移到习俗范畴。死亡从宗教神话的意识创造领域下降至民俗学和人类学的描述范围。宗教神话不再支配对死亡的理解,只有民俗化的仪式孤独地脆弱地支撑着死亡严酷的压力。在最传统的意义上,死亡保留了仪式,失去了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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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天涯》 2008年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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