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烛龙之神异。烛龙之呼吸开闭关乎天气晦明、时节风雨,可谓神奇。然而,一旦明白了烛龙就是苍龙,为古人据以观象授时之星象,则烛龙的诸般神奇也就不难理解了。《大荒北经》所谓“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海外北经》所谓其“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正体现了龙星纪时时代的先民对于一年四时的风雨晦明等气象现象与龙星运行之间关系的认识。
此龙既非活物,故“不食不寝不息”,自然也无目不能视,无口不能呼吸,盖经文“视”通“示”,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履部》云:“视,假借为示……《汉书》多以视为示,古通用字。”《尚书·洛诰》:“公既定宅,伻来,来,视予卜,休恒吉。”《诗经·小雅·鹿鸣》:“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郑玄笺云:“视,古示字也。”烛龙之“视”,指龙星昭回于天,皎皎可见,《周易·乾卦》所谓“见龙在田”、“飞龙在天”是也。反之,烛龙之“瞑”则指龙星潜隐不见,《周易·乾卦》所谓“潜龙勿用”也。烛龙“瞑乃晦”、“视乃明”,古人观察龙星,非为别昼夜朝夕,而为别岁序早晚,“晦”、“明”既可特指一日之昼夜,亦可泛指天气之晦明。因龙星潜隐之时正值昼短夜长、万物冥藏的冬天,而龙星高悬之时则值阳光盛长、万物发明的夏天,故“其暝乃晦,其视乃明”,或谓依据龙星的伏见而别寒暑晦明之时节。
烛龙“风雨是谒”、“吹为冬,呼为夏”,则道出了龙星周天运行与四时风雨气象的关系。气象与季节相关,正是四时风雨的变化导致了四时光景的变换,古人因有候风制度,通过观察季候风的流转变化以判断季节和农时,《大荒经》中的四方风和四方神就是这一制度的反映。①星象既然关乎季节,因此,也必然可以据以预测气象,《诗经·小雅·渐渐之石》云:“月离于毕,俾滂沱兮。”《尚书·洪范》云:“庶民惟星,星有好风,星有好雨。”《国语·周语》云:“夫辰角见而雨毕,天根见而水涸,本见而草木节解,驷见而陨霜,火见而清风戒寒。”皆是古人以星象预测天气之例。古人观龙星而知时节,自然亦可据以知风雨气象,上引《周语》就是古人根据龙星列宿预见季节气象的明证。此外,《左传·桓公五年》云:“龙见而雩”,即当黄昏龙星升起的时候,时当春夏之交,举行求雨之祭。可见,古人视龙星为雨季来临之象征,《大荒北经》称烛龙“风雨是谒”,此之谓也。《海外北经》云烛龙“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既谓之“不饮不食不息”,则烛龙不能呼吸明矣,然则所谓“吹为冬,呼为夏……息为风”,非谓烛龙真能呼风唤雨,不过是意味着龙星之伏见与四时风雨的变化相呼应,疾风劲吹则为严冬,熏风和煦则为盛夏。
综上所述,可见《海外经》和《大荒经》关于“烛龙”方位、形象和神异的记载,无不可以根据龙星纪时的制度一一落到实处,因此,我们有充分理由断定,“烛龙”的原型就是龙星。
三、“烛龙”名义之来历
如前所述,大火之得名,因其为古人出火纳火之依据,龙星之得名,因其为昆虫惊蛰的标志(刘宗迪,2004:31-38)。大火和龙星之名皆缘乎其授时作用,同样,龙星之被称为“烛龙”,也当求诸其时令意义。
“烛”字的本义最初可能就是指大火或龙星,“烛”繁体作“燭”,从火从蜀,会意兼形声。“蜀”本义指蚕,《说文解字》云:“蜀,葵中蚕也。从虫,上目象蜀头形,中象其身蜎蜎。《诗》曰:‘蜎蜎者蠋。’”段注:“葵,《尔雅》释文引作桑,《诗》曰:‘蜎蜎者蠋,烝在桑野。’似作‘桑’为长。”据《经典释文》及段注,《说文》“葵中虫”应作“桑中虫”,王先谦亦谓“葵”盖“桑”之误字(王先谦,1997:534),其说是。《说文》引《诗》出自《豳风·东山》,毛传云:“蜎蜎,蠋貌;蠋,桑虫也。”“桑中虫”、“桑虫”即蚕。①《说文》“蜀”字下引《诗》“蜎蜎者蠋”,则《诗》“蠋”本作“蜀”,王先谦云“蜀”当为正字(王先谦,1997:534)。则所谓“蜀”,本义即谓蚕。“燭”字谓龙星,其字从“火”,自是示其为火耕节令之标志,星见则出火,星伏则纳火;其字从“蜀”,蜀字谓蚕,则示以星之升起为蚕事之候。如上所述,龙星之东升为仲春和惊蛰的标志,仲春蛰虫咸动,蚕虫亦蠢蠢欲动,女工将起,《夏小正》云:“三月……摄桑。妾、子始蚕。”《月令》云:“季春之月……命野虞毋伐桑柘……具曲植籧筐。后妃齐戒,亲东乡躬桑。禁妇女毋观,省妇使,以劝蚕事。”三月采桑喂蚕,此前二月则育蚕种。《周礼·夏官》:“马质……禁原蚕者。”郑玄注引古《蚕书》云:“蚕为龙精。月值大火,则浴其种。”月值大火,谓望日的满月舍大火之宿,亦即月中黄昏时大火与满月同时升起于东方,时值仲春二月,正是浴蚕种的时节。古《蚕书》“蚕为龙精”云云,足证古人以龙星为蚕事的标志。龙星既为先民了解桑蚕时令的标志,据蚕事而命名之,故其字从“蜀”。“燭”字从“火”以示火耕,从“蜀”以示蚕织,一语而双关,正是男耕女织的生动写照,先民造字之妙,即此可见一斑。
实则,上引《豳风·东山》诗“蜎蜎者蠋,烝在桑野”句之所谓“蠋”,正应解做星名,毛传解为蚕,是望文生义。兹引《东山》诗全篇如下: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蟏蛸在户,町畽鹿场,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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